第二部 在前线(第41/57页)

“你才开始通信……”上校亲密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我们都明白,你就甭说了吧。对这整个事件我有我的看法:你跟她缠上了,她的丈夫出面了,而你那位笨蛋帅克就……

“不过你知道,中尉,你那位帅克毕竟颇有性格。他在你那信上玩了那么个花头,这种人真值得人同情。我说呀,这是个培养问题。我就喜欢那混蛋这一点。一定得让这方面的处理停下来,中尉,你在报纸上受到了诽谤,用不着在这儿再呆下去了。一个礼拜以后要送一个步兵营上俄国前线。你是11连资格最老的军官,你就去带兵当连长吧。旅部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告诉管后勤的军士长,让他给你另外安排一个勤务兵代替那个帅克。”

路卡什中尉很感激地望着上校。上校却说了下去:“我把帅克派给你做连传令兵。”

中尉的脸刷地白了,上校站起身来,伸出手说:

“好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祝你好运,在东线作出杰出的成绩吧。要是有机会再见面,来跟我们一起玩。不要像在布杰约维策那样回避我们……”

路卡什中尉在回家路上一直重复着:“连长,连传令兵。”

他眼前生动地浮现出帅克的形象。

路卡什中尉命令后勤军士长范涅克给他另外物色一个勤务兵代替帅克时,范涅克说:“我还以为你很满意帅克呢,长官。”

范涅克听说上校任命帅克作11连传令兵时,不禁破口叫道:“上帝保佑咱们!”


在营房里用栅栏隔出的一个院子里,他们按照条例早上七点起床,把原来堆在地面尘灰里的草垫整理好。没有床,他们在长厅的一个隔间里折叠着毛毯,按照条例整齐地放在草垫上。整理完的人坐在沿墙壁放的长椅上,有的捉虱子(前线下来的人),有的谈各种不同的冒险,消磨着时光。

帅克和老工兵佛迪士卡跟一群士兵坐在门口的一张长椅上。几个士兵是从不同的团队和军事单位来的。

“你看看坐在窗户边的那个匈牙利人,伙计们,”佛迪士卡说。“你看那家伙向上帝祈祷的样子。他希望万事如意。你想不想打破他那臭嘴,让它从左耳破到右耳?”

“可他是个好人,”帅克说。“他来到这里只因为他不愿意参加战争。他是某个教派的人,反对战争,因为不愿意去杀人,曾经坐过牢。他遵守上帝的戒律,但是他们偏要拿上帝的戒律折磨他。打仗以前有一个人叫做内木拉伐,住在莫拉维亚。他连在肩膀上扛枝枪都不愿意。被征召时他说扛枪是违背他的原则的。因此他给关了起来,关得脸青面黑。然后他们带他去宣誓,但是他说他不宣誓,因为宣誓违背他的原则。他一直坚持下去,终于脱了身。”

“他肯定是个愚蠢家伙,”老工兵佛迪士卡说,“他可以就宣誓算了,然后让什么都滚蛋,包含誓言。”

“我已经宣过三次誓了,”一个步兵插嘴说,“现在是第三次到这里来了,因为逃跑。要是我没有一份医院证明,说我十五年前发疯时打死过我姨妈,说不定在前线就给枪毙三次了。但是我那死去的姨妈总能帮助我摆脱困境。说不定我还可以终于平安无事地逃脱这场战争呢。”

“你干吗杀你姨妈,老兄?”帅克问。

“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快活的人回答。“你可以自己猜去。当然是为了钱。我姨妈有五个银行存折,那个老保守。我去看她时,他们正好给她送来利息,而那时我正好山穷水尽。我在上帝这整个的世界里除了她已经没有别的人。于是我去问她愿不愿意给我点照顾。那老家伙却说我年轻力壮,应该出门干活去。于是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我只用火钩打了她脑袋几家伙,但已经把她那脸打得血肉模糊,认不出她是不是我姨妈了。于是我坐在她身边的地上,不断对自己说:‘你是我姨妈吗?这不是我姨妈吗?’第二天早上邻居们见到我时,我就是那样坐在她身边的。然后,我就给关进了纳-斯路匹的疯人院。后来,战争要开始时他们把我们全体都送到波赫尼策一个委员会面前。我被宣布为已经痊愈,便只好马上去补足欠下的部队服役时间。”

有个瘦骨嶙峋的士兵拿了一把扫帚经过,仿佛饱经忧患的样子。

“那原来是个教师,在上一个步兵连,”坐在帅克身边的一个步枪手说。“现在他走来走去地扫地。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是因为写了几首愚蠢的顺口溜进了这儿的。

“哈罗,老师,这儿来!”他叫那个拿扫帚的人。那人满脸严肃来到了长椅边。“把你写虱子的顺口溜念给我们听听。”

那拿扫帚的士兵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部队长满虱子,在前线抓个不停,

我等小兵背上,虱子魔鬼样横行;

参加猎虱队伍,竟有将军大人,

虱子破坏睡眠,将军辗转不宁;

兵哥营房虱子多,施展浑身本领,

不畏军士勇猛,虱子娴熟灵敏;

奥地利公虱〔62〕大胆,普鲁士母虱多情,

双方若有胆量,喜结良缘咬人。


憔悴的兵老师在长椅上坐下,叹了口气:“整个儿也就是这么个玩意。为了这顺口溜我已经叫军法官审问了四次。”

“真是不值一谈,”帅克满不在乎地说。“问题只在这一点:法庭里的人认为奥地利公虱是谁?幸好你写上了喜结良缘那话。那可以把他们全弄糊涂、弄发疯。你只需要跟他们解释,公虱子就是虱子里的雄性,而母虱子只能跟公虱子交配,要不然你就脱不了手。你写顺口溜显然是没有攻击任何人。这是很清楚的。你只需告诉军法官,你是写来给自己开心的。而且雄性的猪既然叫公猪,那么雄性的虱子叫公虱就是理所当然。”

教师叹了口气说:“麻烦就在那军法官的捷克文不太高明。我已经费了很多力气向他这样解释,可他总对我发脾气,说捷克文的雄虱子是‘fesak’:‘你这个混蛋白痴学者,雌虱子既是“ten fes”,那么雄性虱子就应该是“ta fesak”。〔63〕’别在我这儿班门弄斧了吧!”

“简而言之,”帅克说,“你遇到麻烦了。但是,正如吉卜赛人詹内谢克在匹尔森所说,你绝不能失望,因为好转还是有可能的。1879年詹内谢克因为两次抢劫杀人让绞索套上了脖子,可他还是猜对了,到最后的时刻他们把他从绞架带走了,因为那天是皇帝陛下的大寿之日——皇帝的生日恰好落到他应该被绞死的日子。于是他们在第二天生日过完之后才把他绞死。但是你想想那王八蛋的运气!到了第三天他又得了个赦免。他那案子还得重审,因为一切事实都说明一点:犯罪的人是另外一个詹内谢克。因此他们只好又给他平了反,把他从埋葬罪犯的公墓挖出来,送到匹尔森的天主教公墓去。可后来又发现他是福音派教徒,又只好再往福音派公墓送。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