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42/57页)
“然后就该揍你腮帮一拳了,”老工兵佛迪士卡说。“那个混蛋想些什么呀!有个人跟师部军事法庭闹了纠纷。昨天带我们去审问时,那个混蛋傻瓜开始向我解释什么是耶利哥玫瑰。”
“但是解释那东西的并不是我。事情是从画家潘努什卡的仆人玛切依开始的。一个老太婆问玛切依耶利哥玫瑰是什么样子,他告诉了她。
“搞点干牛粪放在盘子里,浇上水,它就绿了,漂亮了,那就是耶利哥玫瑰,”帅克为自己辩解说。“胡诌这话的不是我。何况在去审问的路上总得想点废话说吧。我只不过想让你高兴高兴而已,佛迪士卡……”
“是为了给我鼓劲吧!”佛迪士卡轻蔑地吐了一口痰。“人家满脑子在转念头,想摆脱纠缠去找那几个匈牙利混蛋报仇,你这草包却想拿母牛粪来让我高兴。
“我要是老关在这儿,在军法官面前摆出跟匈牙利人没有仇恨的样子,我怎么找匈牙利人报仇去?这日子简直是狗过的,真的,但是只要我这爪子能抓住一个匈牙利混蛋,我就会像掐死小狗一样掐死他。我会教他们懂得他们那‘Isten, ala meg a Magyar’〔64〕是什么意思。我要以牙还牙。我不会容许他们忘记老佛迪士卡的,告诉你!”
“咱们谁也别发愁,”帅克说。“一切都会自己解决的。主要的是上了法庭什么都别承认。只要一叫他们骗得说了实话,那就永远完了,不会有好结果了。我在莫拉伏斯卡-奥斯特拉瓦干活时,那里出了一个案子:一个矿工打了一个工程师一顿,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见证。矿工的辩护律师坚持说只要他不承认,就出不了事。但是议会主席却老劝他,老说坦白是从宽的条件。但是矿工坚持说他没有办法承认,于是他被无罪释放,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但是在同一天,在贝诺……”
“耶稣玛利亚,”佛迪士卡发脾气了,叫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他干吗要跟我讲这些废话?我不懂。昨天在调查时我们恰好遇见一个同样的人。军法官问他参军前是干吗的,他说:‘我在十字架抽风。’他花了半小时才给军法官讲清楚,他是在一个叫‘十字架’的铁匠铺里拉风箱。他们后来问他:‘那么你当老百姓时就没有学过手艺?’他的回答是:‘我当然不会学守夜。学守夜的是富兰达·席布什。’”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和卫兵的叫喊:“又进人了。”“我们又来伙伴了,”帅克快活地说。“新来的人说不定还保留了几个香烟头。”
门开了,在布杰约维策跟帅克坐过牢、现在要送到步兵队伍去的志愿兵给搡进门来。
“赞美我主耶稣基督,”志愿兵进门时说。帅克以全室的名义作答:“永远永远,阿门!”
志愿兵快活地望着帅克,把带来的毛毯放到地上,坐到捷克种群旁边的长椅上,然后解下绑腿,取出巧妙地夹在绑腿里的香烟,散给大家。然后又从靴子里取出火柴盒的擦皮部分,一两根火柴从擦皮里面掉了下来。
他擦燃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再给大家接上火,然后满不在乎地说:“我的罪名是搞兵变。”
“那不算回事,”帅克安慰地说。“快活一下而已。”
“当然快活呀,”志愿兵表示同意。“但是搞这么多军事法庭是不是打胜仗的办法,我真不懂。如果他们不顾一切要审问我,就让他们审问好了。大体说来,一两次审判是丝毫不能改变现状的。”
“你是怎么搞兵变的?”老工兵佛迪士卡同情地望着志愿兵问。
“我拒绝扫警卫处的厕所,”他回答。“他们把我一直带到了上校那里。上校是个很公正的猪猡。他对我大叫起来,说我是从团报告会处理下来的下贱犯人。我居然还在地球上活着,地球居然没有因为部队里有这样一个人而羞愧得停止了转动,他很惊讶。他说我这个人有志愿兵的权利,可以要求作军官,却因为行为不检受到所有上级的厌恶和轻蔑。我回答说地球的旋转并不因为上面有了像我这样的志愿兵而受到干扰。自然规律要比志愿兵肩膀上的杠杠威风得多。而且我倒想知道谁能强迫我去打扫我不在那里拉屎的厕所。虽然吃了团里给我们的肮脏食物如腐烂的白菜和泡过的盐渍羊肉我可能有权使用那厕所。我还对上校说了,他那地球干吗还载着我的论点相当古怪。因为我肯定是造不成地震的。在我整个谈话过程里上校什么事也没有做,只顾磨着他那大牙,像母马在舌头上感到冰冻萝卜太冷时一样。然后他对我吼叫起来:
“好了,你究竟打不打扫厕所?”
“启禀长官,我什么厕所都不打扫。”
“你非得打扫不可,你这个志愿兵!”
“启禀长官,我不打扫。”
“他娘的!你不但要打扫一个厕所,而且要打扫一百个厕所!”
“启禀长官,我一百个厕所不打扫,一个厕所也不打扫。”
“就像这样吵了下去:‘你打不打扫?’‘我不打扫。’厕所这字在那里满天飞,就像作家巴伏拉·穆德拉写的儿歌。上校像疯子一样在办公室跑来跑去,最后才坐下来说:‘你好好想想,我要以兵变罪送你上师部法庭。你可别想像自己是这场战争里被枪毙的第一个志愿兵。在塞尔维亚我们就冷酷无情地绞死了10连两个志愿兵,还枪毙了一个9连的。为什么?完全因为他们顽固。两个被绞死的是因为要他们在撒芭克附近捅死一个巴尔干游击队员的妻子和孩子时犹豫不决。9连那个志愿兵被枪毙,因为他不肯前进,借口是自己腿肿了,而且是扁平脚。好了,那么,你打不打扫厕所?’
“‘启禀长官,我不打扫。’
“上校望着我说:‘听着,你会不会是亲斯拉夫派?’
“‘启禀长官,我不是。’
“那以后他们就把我带走了,宣布说我受到兵变指控。”
“现在你所能采取的最好办法就是,”帅克说,“假装白痴。我们蹲要塞监狱时,有个商业学校的老师跟我们在一起。他很聪明,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在前线‘持不同意见’,安排了一次可怕的审判表演,想把他判刑绞死,以儆效尤。但是他以非常简单的办法逃脱了那一劫。他开始装出得了一种先天性的疾病。军医检查时他说他并没有‘持不同意见’,只是从小就喜欢旅行,一直渴望消失在世界的什么遥远部分。有一次他在汉堡醒了过来,还有一次在伦敦醒了过来,可都不知道是怎么去到那里的。他父亲是个醉鬼,还没等他出生就自杀了。他妈妈是个妓女,喝上了酒,死于震颤性谵妄症。他的大姐是跳水自杀的;二姐扑到了火车底下;他哥哥在威舍赫拉德从铁路的高架桥上跳了下去;他爷爷杀死了自己的老婆,把煤油泼在自己身上,点燃了火;他另外一个奶奶常常跟吉卜赛人一起流浪,到了牢里想用火柴毒死自己;还有个表哥几次因为纵火判刑,又在卡尔休斯修道院用碎玻璃片割断颈动脉自杀;他有个堂姐在维也纳从六楼跳了下去;而他自己的教养也受到可怕的忽略,十岁以前还不能说话,因为六个月时换尿布,给单独留在桌子上,却叫一只猫从桌上拖下来,摔坏了脑袋。他还经常出现严重的头痛。一头痛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就是在头痛糊涂时从前线去到布拉格的,是军事警察在乌-伏雷库酒店抓住他时,他才清醒过来的。天呀,你应该看见那些人在解除他的兵役时有多么高兴。跟他在同一间牢房共患难的军人大约有五个在纸上作了以下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