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55/56页)

路卡什中尉立即作了新的部署,命令范涅克和帅克到菲尔兹廷去为连队安排夜间宿营。

“好了,你可别又在路上惹祸,帅克,”路卡什中尉警告他。“尤其要注意,对老百姓行为要规矩。”

“启禀长官,我尽力而为,虽然我天快亮时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一个盥洗槽通夜流水。那是在我住的房子的走廊里。直流到水漫出来,湿了房东老板的天花板。那天早上他立即通知我搬家。现实生活里还真有这样的事呢:在卡尔林,在那水渠的后面……”

“啊,收起你那愚蠢的故事吧,帅克,跟范涅克来看地图,看看你们要去的地方。你看,这儿就是那几个村子。你得从这儿这个村子往右走,走到这条小溪,然后沿着小溪走,一直走到最近的村庄。从那里在第一条小溪流到村子的地点(那地方在你右手),你就沿着一条小路走,往北穿过田野,爬上山去。以后你就不会迷路了,一直走到菲尔兹廷。能记住吗?”

帅克跟范涅克一起出发了,按行军路线走。

那时正午刚过,土地在闷热中沉重地呼吸,草草覆盖的坑里有掩埋的士兵尸体,散发出腐烂的臭味。两人来到发生过战斗的地区,那是进军帕则密索时的战斗。整营整营的部队在那里被机枪扫射消灭了。从沿着小溪的灌木丛可以看见大炮攻击造成的破坏。矗立在空旷的地区和斜坡地面的是被摧毁的树木的残桩,而不是树木。旷野里战壕纵横,全是一道道的深沟。

“这地方跟布拉格周围似乎不大相同。”帅克打破沉默说。

“家里的庄稼已经收获完了,”范涅克说,“我们从克拉路比收割起。”

“打完仗这儿的收成会很好的,”过了一会儿帅克说道。“他们用不着买骨粉了。那对农民可有很大的好处,他们的土地上盖了整整一个团的骨灰呢。换句话说,这倒是过日子的好办法。我只担心一件事:农民别让自己受骗,不必要地把士兵的骨头卖给糖厂当骨炭用。在卡尔林军营有一个叫作霍露布的中尉。他非常有学问,因此连里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是个白痴。你看,因为他有学问他就没有学会骂士兵,只会从学究的角度看待一切问题。有一回士兵们向他报告,说是他们领来的军用面包不能吃。要是换了个人,对这样的冒犯是会发脾气的,可他没有。他一直保持平静,没有骂这个是猪那个是驴,也没有打谁的嘴巴。他只把部下全召集到一块,用他那快活的调子告诉他们:‘你们首先得明白,军营不是熟食店,不能任你们挑腌鳝鱼、沙丁鱼或是三明治什么的。每一个士兵都应该明智一点,领到什么配给就吃什么,别抱怨质量。还必须有足够的自我约束,对于放到他面前的东西的质量别瞎嚷嚷。你们想一想看,我的士兵们,如果打仗了,打完仗埋葬你们的土地才不会管你们死之前往肚子里塞的是什么面包呢。大地母亲会把你分解了,连人带靴子吃个精光。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样东西是容许完全消失的。从你们,我的士兵们,就会长出新的面包,给新的士兵吃,新的士兵说不定也跟你们一样,会不满意,会抱怨,然后遇见个什么人把他们送进牢里,直到天国来临,因为那人有权那么做。好了,我的士兵们,我已经对你们细致地解释了一切,我相信用不着再提醒你们。下一回谁要是再来抱怨,我若是让他再看见上帝的光,他就该感谢自己的幸运之星了。’‘他要是骂我们一顿就好了,’士兵们交换意见,完全不喜欢他话里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因此有一回他们就在连里选上我,要我去告诉他,他们都喜欢他,但要是人家不骂你,那就不是在部队里了。于是我到了他的房间,要求他把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全砍掉。军队嘛,就应该硬得像钉子,当兵的就该习惯于别人每天提醒他,他是个王八蛋和猪猡。要是不提醒,他们对上级就会不尊重的。起初他还为自己辩解,谈起智慧什么的,说是‘白桦棍子出好人’的时代已经过去,可他终于接受了。为了提高他的威信,他打了我一个嘴巴,把我扔到了门外。我告诉别人谈判的结果,大家都非常高兴。但是第二天他又把这一切全破坏了。他来到我面前,在大家都听得见的地方说:‘对不起,我昨天发脾气了。这儿给你一个吉尔德,去为我的健康干杯吧。该怎么对待人,咱们还得学呀。’”

帅克望了望野地。

“我觉得我们走错了路,”他说。“中尉向我们解释得很清楚,我们得先爬上坡,然后下来,先靠右走,然后往左走,接着又向右走。那以后再向左走。但是我们一直是在往前走。要不然是不是我们在谈话时已经拐过那些弯了?我肯定能在这儿看见两条路,通向菲尔兹廷。我建议我们走左边一条。”

正如两个人来到十字路口时总出现的情况,范涅克开始坚持他们必须走右边一条路。

“我这条路,”帅克说,“比你那条要舒服些。我要沿着小溪走,那里长满了勿忘我花。而你那条却要在荒原里傻转。我坚持中尉说的话:我们不会迷路。我们既然不会迷路,为什么还要爬山呢?我要在草地上逍遥地逛逛,在军帽上插一朵美丽的小花,还给中尉摘上一大把。总之,我们来看看谁对。我希望我们在这儿友好地分手。这真是个‘条条小路通菲尔兹廷’〔51〕的地方呀。”

“别发疯了,帅克,”范涅克说,“按照地图我们在这儿必须往右走,像我说的。”

“地图也有错的,”帅克往溪谷里走。“从前在维诺赫拉笛有一个杀猪匠,叫可仁内克,他晚上从玛拉—斯桓纳河的乌—蒙塔古回家。靠的就是一张布拉格街道图找路。早上他走到了克拉德诺。人家在那里发现他累倒在黑麦地里,冻僵了。如果你坚持你的意见,不接受我的劝告,军士长,我们就只好分手。我们只好在目的地菲尔兹廷重新见面了。看好了你的表,那我们就知道是谁先到那里了。如果碰到什么危险就对天上放一枪,好让我知道你在什么地点。”

下午,帅克来到一个小湖边,碰见一个逃出来的俄国俘虏在那里洗澡。那人一见帅克马上就跑掉了——光着身子,就那种刚从湖水里出来的样子。

他的俄国军装躺在柳树下面。帅克很好奇,想知道那军装是否合自己的身。于是脱掉了衣服,穿上那光着身子的倒霉的俄国俘虏的军装。那囚犯是从押送队逃出来的。押送队在树林后面的一个村子里宿营。帅克想看看自己在水里的影子,便沿着湖堤走了很长一段路,却被宪兵的野战巡逻队抓住了。那巡逻队就是找那逃走的俄国俘虏的。他们是匈牙利人,不管帅克怎么抗议他们还是把他抓走了,带到了齐若的首脑部,把他送进了关押着的一群俄国俘虏里。俄国俘虏正要给送到通向帕则密索的铁路线的重建工程去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