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54/56页)

“人类的生存,启禀长官,是如此地复杂,跟它一比较,个体的生命只不过是区区的灰尘。打仗以前有一个警察中士霍比西卡先生。他常常到纳—波及斯齐街的圣餐杯酒店去。那里还有个常客,是个编辑。他收集断了腿、被车碾伤或是自杀的人的故事在报纸上报道。那是位快活的先生,到警察局去比到自己编辑部去的时间还多。有一天他让警察中士霍比西卡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厨房跟他交换了衣服。于是警察中士穿上了便衣,而编辑则变成了警察中士。编辑出发到布拉格街上巡逻去了——他只需要遮好手枪上的号码。在原来的温策斯拉思监狱后面的瑞思罗瓦街,他遇见了一个年长的绅士,头戴高顶丝礼帽,身穿毛皮大衣,半夜三更跟一位披皮草大衣的年长的夫人手挽手走着。两人都忙着回家,没有说话。那编辑抢前几步,对着那位先生耳朵说:‘别嚷嚷,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想想看,长官,那两人有多么吃惊!他们向他解释说一定是出了误会,因为他们俩是赴省长晚宴才回来。马车一直坐到国家剧院,现在是想呼吸点新鲜空气。他们就住在纳—莫拉尼,离这里不远。他是省长办公室的资深顾问,那太太是他夫人。‘你们骗不了我,’化了装的编辑对他大吼。‘如果你真如你所说是省长办公室的资深顾问,那就更丢脸了,因为你的行为就像个小流氓。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拿棍子敲打所有店铺的滚珠百叶窗,而她,这个你叫她“太太”的人,也一直在帮你打。’‘但是我根本没有棍子,你看见的。那一定是前面什么别的人。’‘我应该说你是没有棍子,’化了装的编辑说。‘可你那棍子是我亲眼看见你在街角上一个老太太的头上打断的。那老太太提着烤土豆和炒花生从酒店经过!’那位夫人哭都哭不出来了。资深顾问非常生气,说这真是‘粗暴无礼’。可是他们被逮捕了,交给了这个地区的撒莫伐街警察局巡逻队。化了装的编辑告诉巡逻队,这两个人应该带走,送到警察局去。他自己是思瓦逖—金德里齐警察所的人,要出公差去维诺赫拉笛。他是在他俩破坏夜间安静而且闹事时把他们抓住的。此外,两人还犯有侮辱警察罪。他要到思瓦逖—金德里齐警察所办事,一小时后回撒莫伐街警察所。于是那两人被巡逻队带去关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还在等着那位警察中士出现,可那警察中士已绕了个圈子回到纳—波及斯齐的圣餐杯酒店。他在那里弄醒了警察中士霍比西卡,把已经发生的事很技巧地告诉了他。有人会来调查的,如果他不把他那嘴闭好的话……”

路卡什中尉似乎厌倦了这谈话,在他催马向前到先头部队之前,他对帅克说道:

“如果你一直谈到晚上,越往下谈你就越糟糕。”

“长官,”帅克对渐渐走远的中尉叫道,“你想不想听听那故事是怎样结束的?”

路卡什中尉催马飞跑。

杜布中尉的情况好了许多,他从救护车上下来了。他把整连的军官叫到了一起,开始昏昏沉沉地教育他们。他发表了一个长得吓人的演说,那话压在士兵们身上比他们的枪支弹药还重。

那是一个种种比喻的大杂烩。

他开始了:“士兵对军官的热爱使难以相信的牺牲有了可能。但是问题还不在这里。相反,如果那热爱不是出自士兵自愿,也应该强加给他。在老百姓生活里,强加的爱,比如说,学校的门房对教师的爱,只能在强加的外力存在时坚持下去。而在部队,我们观察到的却刚好相反。因为一个军官是不能容忍士兵对长官的爱有丝毫松懈的。是那爱把他跟长官联系到了一起。这种爱不比寻常:事实上那不是普通的爱,而是尊重、畏惧、纪律。”

在他讲话时帅克一直在他左边走,杜布中尉说话时他的头一直转向他,做的是“向右看”的动作。

这一点杜布中尉起初还没有注意到,只顾继续演说:

“这种纪律和服从的义务,这种士兵对长官的强制性的爱就是干脆本身,士兵跟长官的关系是干脆的关系——一个服从,一个下命令。很久以前我们在军事科学书上读到,军事上的干脆和直率是每个军人必须养成的才干,因为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得热爱他的上级军官。在他的眼里上级军官每一个都是坚定完美的毅力的最完美最精粹的化身。”

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帅克盯在他身上的“向右看”动作。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了,陷进了士兵对上级的爱的泥淖,难于自拔。于是他对帅克大叫:

“你干吗那样傻瞪着我?”

“是你自己命令的,启禀长官,你有一回很亲切地教导过我,说你说话时我必须望着你的嘴唇,因为士兵必须服从长官的指示,而且在以后的任何环境里记住照办。所以我非这样做不可。”

“望那边去,”杜布中尉大叫。“总之别老望着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这个愚蠢的王八蛋。你知道我是不喜欢的,见了你就受不了。我会给你罪受的……”

帅克把头往左一转,又在杜布中尉身边机械地走了起来,杜布中尉又叫了:

“我跟你说话时你那眼睛望到哪里去了?”

“启禀长官,我是服从你的命令,现在做的是‘向左看’。”

“啊,上帝呀,”杜布中尉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难缠呀!对直望着前面,心里这么想自己:‘我是个大傻瓜,我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比谁都更倒霉。’你记得住这话吗?”

帅克对直望着前面说:

“启禀长官,是要我回嘴吗?”

“你哪儿来这么大胆子!”杜布中尉对他号叫。“竟敢对我这样说话!回嘴是什么意思?”

“启禀长官,我只是想你以前在一个车站给我的命令。那时你骂了我一通,告诉我你说完话我不能回嘴。”

“看来你是害怕我了?”杜布中尉得意地说。“但是你还不懂得我,在我面前发抖的人不只你一个,记住了吗!别的混蛋我照样训得服服帖帖,因此你最好闭住你那臭嘴,跟在后面别出声,也别让我看见!”

于是帅克爬到救护车后面,在两轮车上舒舒服服一坐,直到下一次停车。大家在那里得到了一直等待的东西:那可怜的母牛的汤和肉。

“这个母牛至少应该在醋里泡两个星期。要是不泡母牛就得泡买牛的人,”帅克说。

一个快差骑着马从旅部跑来,给11连带来了新的命令,行军路线改为去菲尔兹廷方向,不经过沃加里采和散波尔了,因为那里已经有了从波兹南来的两个团,无法安排连队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