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爷爷奶奶(第5/7页)

本来是一个我有心理优势的事儿,现在弄得我不好意思,觉得做人出了问题。

我越来越觉得我和这个社会有隔阂,有点愤世嫉俗,有这心态应该离人远一点,不要妨碍那些活得正好的人。从别人的生活中退出来既平静又焦虑:平静在自己的本来面目中,焦虑在于按捺不住表态的冲动。最让我难以正视的是,我时时发现在自己内心深藏着一个打不消的念头:退出是为了更大型更招摇地进入。我很怀疑自己不再次卷入世间的争名夺利。我跟你说过我的计划,那也不全是玩笑,这之前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并被那个世界吸引后,想的真是活着再也不发表作品。

那个世界完全不同于这个世界,用这个世界的文字进行描写就像用方块字堆砌浮雕,把一座建筑还原为图纸,描来描去框立起一道透明的墙,千万色彩从笔画中倾泻在地,遗失在词句之外。

十七号夜里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猜想那个世界应该是用音乐语言描绘的。我们认为电子音乐具有指令性,是大脑可以翻译的一种语言,当我们听电子音乐时深感到受其召唤和支配,举手摇头,翩翩起舞。那是一种灵魂语言,我们的灵魂都被它嗅出,在那个世界遨游;那个世界根据音乐变化而变化,而成形,而广大,而绚丽,怎么能不说这是一种精心描绘呢?

我们建议一个朋友做这个工作,翻译电子语言。他在电子音乐方面表现得像一个天才,从来没受过音乐教育,有一天晚上初次上来闭着眼睛把碟打得像一个大师,其嗅人灵魂的能力超过世界上所有难拨万的打碟师。我们中有两个音乐学院出来的,一个弹过十七年钢琴,剪过六年片子,和一个澳大利亚缔结好过两年自己也打过两年碟的姑娘;一个是资深电影录音师,都当场拧巴了。

当天晚上我们还商议成立一个公司,签掉这个朋友做艺人,他的名字音译成英文叫“我们赢了”,天生就是一个大牌缔结的名字。

早晨出来外面下倾盆大雨,整个北京显得很奇怪,圆猫在车里一阵阵魂飞魄散。

2003年9月20日星期六

今天脑子里像一个空脸盆。

你小时候有一个本领,进一个都是人的屋子,立刻就知道谁是老大,对这个人笑脸相迎。这是我的遗传。

2003年9月24日星期三

扩张血管和阻断神经一起用就是禅定,扩张是禅,阻断是定。很有意思的神经阻断现象,手腕完全不受控制,随音乐翻飞——马部讲话“像打折扇”,嘴里正常聊天,头和肢体齐脖子断开了,各行其是。

一点体力储备都没有,极度扩张一次几天缓不过来。亢奋之后反应还是极度消沉,心情失去了刻度,整个人生没有意义,人类没有意义,只是一些牵挂和虚拟的处境。知道人为什么自杀了,不是渴望死摆脱生,而是生死无门槛,在同一时间里空间里,待在哪边都无所谓,不能区别两边,互为延长,像阴霾的午后和晴朗的夜晚。轻视活不道德吗?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也无所谓道德了,显然道德是人群中的游戏规则。我的人群只有四个女的,你们占据着我的感情,是我唯一活着的部分。

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们都不在了的时候好陪伴你。

爷爷和大大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疏远,他们走了我很孤单。

不想写了,情绪太灰了。

2003年9月28日星期日

我要驾驭自己的幻觉。用扩张打底儿,就等于在幻觉上加一个客观注视,如果能腾出手,就能看着幻觉写。有很多世界彼此交叉。我今天跟装节讲,你见没见过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装节讲见过。我和他握手说,那我们都是那个世界的见证人了。有一个世界,不服从地球证明的物理定律,不服从人类的伦理道德,不服从全部人类知识。这个世界是用声音描绘的。我怀疑它有意志,因为它在展现自身的同时捎带着把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人描绘成女人,他有错误。他还在叠化这两个世界的同时,为此时此刻虚构了几个人物。

思想不但变成形象,还构成情节,构成戏剧性,认得出它们。

声音是古老的东西,从永恒传向永恒,经过人间成为音乐,一小部分有返祖现象的人听得懂。他们使用这电子碰撞发出的摩擦声描绘那个世界,要接收它需要用化学的方法,要经过这样的程序,才能调到波段,接收由声音细细描绘的图像。用悦耳的声音传达信息是全宇宙的交流方式。神经已经因为要适应人的艰苦生活迟钝了,被训练得只会对人世发生反应,大部分内存被忽略,必须刺激一下。

主要是放弃人的立场。我们从来存在,从前存在,以后还将存在,只是这一阶段是人。我们有宇宙真相的全部图像,知道所有的事情,一旦精神觉醒,记忆恢复,就是神。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不同意识形态的人类政府都禁止的原因。

我是谁?我是人,我的全部知识和价值认定都来自人的生活,到这儿就分裂了。

这个立场叫什么?神的?不准确!什么是最小的生命形式?蛋白质?蛋白质立场?还是人概念了的生命吗?站在蛋白质的立场,人类等于没存在过,谁在乎一个叫中国的地方要富起来,一个叫美国的地方感到伊拉克的威胁。悲剧的概念也是人的,生死永恒都是人看到别人家想出的词儿。

一下子不是人了,这一腔人情往哪里放?

身体还在。精神病不精神病的底线就是能不能应付人类社会。

除了人谁看呀?

两套价值观互相消解,在每一只具体杯子上。一只放在台子上的符合地球引力规定的杯子,伸手一拿,变成一枝花。两个世界同时出现,犹如在一块银幕上同时放两部电影。每一个形状,每一块颜色都失去了必要性。只能有一个是真实吗?是传感器官的差别吧?

一切以人的利益出发,以人为中心想象世界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对不起,就是不牛逼。

人一直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是一种低级存在,大堂在别的世界。很多人还记得自己生前的样子,知道一些植物通往外面。是这几十年我们这里科学蒙昧主义的刻意隐瞒,使人才以为自己只配是人,只有这短短的几十圈转动的一生,之后两眼一抹黑。人生追求太可笑了!人类文明太可笑了!

2003年9月30日星期二

刚才睡觉梦见大大了,在小时候我们住过的老段府前院的三间平房里。他买了很多油漆一新的桌子柜子和床。我和他发脾气,问他为什么买新家具不和我商量,我买的家具哪儿去了。他买的家具沿着墙一件挨一件排列着,满满登登。我找不到我的家具。我记得我曾有过一张木材很优良做工精美的黑灰色写字台和几件珍贵的家具在这个家里,都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