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16/29页)

嫌疑犯一共有二十一名,通统关在S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因为怕逃跑,就把门锁上了。这一来所有的人都把大、小便屙在屋角上,一边屙一边破口大骂:“连屙屎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有一名嫌疑犯口袋里揣着两只蝙蝠,他把蝙蝠放出来在地上爬,大家都来围着,尖叫,吐唾沫。

“那边闹些什么?”区长眨巴红肿的眼,皱了皱眉头。

“他们要出来,我把门锁上了。”厂长毕恭毕敬地说。

“去把锁打开!”

“开不得,他们会杀人的。我这里有证据。”王厂长掏了半天,掏出四五封皱巴巴的信,上面满是乌黑的指痕,“匿名信,有一个大的颠覆行动在酝酿中,我家院子里的疯狗就是一颗信号弹,昨天掏粪的又从厕所里掏出一枝枪。他们一捣乱,我的病就更厉害了,我现在老要吃肉。昨天午睡我睡在院子里的槐树底下,梦见自己变成了狼,拼命追赶一只灰兔,这不是真荒诞吗?来过一个法师,询问关于白老鼠的事。他一走,电报员就发了痉挛症,打了两支安乃静,现在还在邮局的楼上抽搐呢。这几天乱得很,出门一定要戴草帽呀。”

“你带一个到这里来让我审问。”

“那是非常危险的呢,你得小心。”他撅着屁股到那边去开门,区长发现他的一只鞋是趿着的,走起来踏得大响。

带上来一个没头发的女人,手被铐着。王厂长说她“穷凶极恶”。女人的头皮是淡红色,上面满是癞癞疤疤,眉毛也没有。一上来就是大叫“青天大老爷”,大磕头,磕过之后又大喊“冤枉”,喊过之后又跳起来大骂“奸细”“杀人犯”,喷出的唾沫就像一条条白虫子。

“你到街上去调查调查,”她突然住了口,凑近区长诡秘地说,“我家隔壁的每天半夜起来收听无线电,他的被子里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一台发报机。现在谁走近他的屋子他就向谁扔砖头,我丈夫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你们进去的时候不要惊动了他,可以从后墙翻到厨房里,别弄出响声。这事不会错,我已经观察好几个月了。现在黄泥街每家都长一种鬼笔菌,阴森森的,连床下垫的草里面都长满了……有一只猫,疯了三天了,藏在隔壁院子的乱草堆里。你们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不要关灯,不要开窗,要把屋里看来看去地看个遍。”

“放了这只脏鸡。”区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她在撒谎呢,他们都有整套整套的阴谋诡计,千万别上当!”王厂长说。

“滚!”

“滚!”王厂长也冲那女人的背影大喊,砰地一声关了门。隔着好远,他还闻见区长衣裳里面一阵阵袭人的狐臭。他始终想不通,区长干吗老穿着这件衣裳不换?

“不是您老的意思吗?”王厂长小心翼翼地微笑起来,“您老那天晚上的谈话……后来我仔细分析了好久!那里面有好多深奥的哲理,我整整花了一晚工夫,把您老的讲话归结为一个字:吃!对不对?我觉得这一次,我的理解能力大大提高了。自从你走后,我每天都在学习文件,这一来思想就进步了。当然,错误还是存在的,比如究竟是猫还是人的问题……啊?”

“你给我把那把锁打开,你这毛猪!肥肉!”区长一拳打在桌子上,气恨恨地说,“我得过脑溢血!这眼痛死了!啊?一清早猫儿就从我前边横过……你这猪!”

王厂长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开锁,犯人像一大群疯狗那样冲出来。他心里怀疑着,区长是不是装疯?这老滑头!

王厂长早上漱过口,弄得满脸牙膏泡沫。想回头拿洗脸手巾来揩,忽然就不能动了。他砰砰地打开屋里所有的抽屉,翻来翻去,翻得灰雾冲天,最后翻出一瓶弄脏了的万花油。他一下子就抹了大半盒在脖子上,想试着动一下,不料,轻轻一动,就痛出眼泪来。

“都是这该死的风,”他朝着他老婆的后脑勺说,“我通晚都梦见风把我的脖子吹断了,脑袋落下地,肩膀上光秃秃的。气象预报说这风要刮到十月份去,这有什么道理啊?”

“这风呀,大家都说要刮到世界的末日去。”老婆一动不动地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准备着出其不意地抓住脚边那只秃尾巴公鸡。

“会不会是癌呢?”他满腹狐疑地说,说了就痛得更厉害了。于是用手去挤压颈部,直挤得发紫。“近来我一直有种要发病的预兆,不管我走到哪里,老是看到一只黑公鸡,一个声音总在我耳边嘱咐:把脸向着北边。昨天在厕所,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我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有人开我的玩笑,就把脸向着南边,这就痛起来了。本来我还以为是伤风,谁料到会成这样子?”

“杨三癫子的母亲是患舌癌死的,臭得没法提。”她忽然一伸手捉住了公鸡,用力一甩,甩得老高,公鸡咯咯叫着,飞到柜顶上的阴影里躲起来了。她朝门外张望了一下,“修了这该死的垃圾站,怪病越发多了,什么年头听说过舌头上长癌的事呀?昨天下午又从垃圾站里挖出一具婴孩的尸体。现在不管什么都往垃圾站倒,装满了也没人管,就倒得满街都是。从上礼拜起就有人打开了张灭资小屋的门,在里边屙屎,还说总比屙在街上强。”

“都是那只死狗引起的。”他说了就要躺到床上去,忽然又跳起,原来在那天花板正中,并排爬着两只蜥蜴!

“吸血鬼。”他嘶哑着喉咙说,举起一杆梭标向天花板上用力戳、戳、戳。石灰一块块往下落,头顶上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蜂窝。

“鬼笔菌在黄泥街疯长。”他老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街去了,走出好远还听得她那铁皮鞋掌在马路上磕得乱响。

“区长这老滑头……”他正要开始想,立刻就打起哈欠来了。这是什么道理?一想,就瞌睡,脑子就矇眬。他大吐一口唾沫,踮起一只脚猛跳三下,口里喊着:“一、二、三!”

“所有的茅屋顶上都出现鬼笔菌,”窗口出现老郁阴沉沉的脸,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那个抹尸的老头,“连水缸底下都长出来了。”

“你看看我这里生的是什么?”王厂长将脖子凑近他眼前。

老郁迟疑地说:“也许,有点红?”接着马上高谈阔论起来:“城里有个牙医,不管谁,只要往上面一坐,他就用一条干毛巾帮人没完没了地擦脖子,直到把皮擦破,疼痛难熬……”

“放屁!你摸摸这边,还有这个洼洼里,呃?痛得要死!我现在越来越清楚,这一定是癌!我仔细回想起来,这地方痛了好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