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光进入黄泥街(第17/29页)

“怎么会得这种病……”

“还不是这该死的风吹出来的。有个声音老在我耳边说:别向南面。我以为是谁开玩笑,怎么没料到会有灾祸呢?哎,郁同志,”他忽然伤感起来,不习惯地称他为“郁同志”,“气象预报说这风要刮到十月份去?”

“都说这风没有要停的样子。”老郁垂头丧气地说,“连着几天,风里都是腐尸味儿,原来垃圾底下埋着一个婴孩!昨天挖出来,全都稀烂了,区长把袁四老婆找去了,八成是那个婊子做的案。她每天早上将头浸到尿桶里,连脖子都淹了。你凑近她的头发,总有一股臊气。”

“你能不能替我去买十支磺胺眼药水?”

“你犯眼病了呀?”

“我老有一种惶惑的感觉,我想呀想的,觉得我这脖子上要搽磺胺眼药水。谁知道呢?也许搽得好?”

“区长在追查拆迁的流言。”

“让他追查到世界的末日去。”他忽然嚷嚷起来,“他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个人?也许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区长,只不过是一场冒名顶替的鬼把戏?他来的那天,什么迹象也没有,钻在看小偷的人堆里,讲了几句疯话,于是黄泥街流言四起,吓破了胆,说是一个区长来了……谁能证明?他身上的衣裳为什么长年不换?好久以来我就在怀疑,他到黄泥街来是不是有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他是不是想设下一个圈套?我看我们自己倒成了蠢猪。”他说着说着,眼睛发了直。

“厂长!”老郁害怕了。

“好!”他朝墙猛地一踢,踢下一只蜥蜴来,又用另一只脚去碾,“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他说,脸上像喝了酒一样。

埋了死婴,看看马路上没人,齐婆赶紧钻进张灭资的小屋。

黑暗中看见两只眼睛,是袁四老婆蹲在屋里的一角上。齐婆走过去蹲在另一角。

“你这是屙第几回了?”

“我屙了一上午了。”袁四老婆说,“我正在这里高兴呢!刚才你进来,我正在自言自语呢。”

“我刚刚埋了那崽子,呸,臭得不行。”

袁四老婆哧哧地笑着。

“区长找你干吗?”

“区长找我干吗?”她瞪着眼木然地说,接着眼一亮,异常热切地捉住齐婆的手,“这是一件谁也想不着的好事情,这是一个宝葫芦里面的秘密。哈!昨天一早我就看了看天,说‘无雨顶上光’,后来到厨房去打水,发现瓢不见了,我纳闷了好久!所有的好事都凑到一处来了。想一想吧,要是不停电,要是我睡得很死,要是抽屉里没有麻绳,好运气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来?可是好运气偏偏就轮到我头上来了。刚才我一个人躲在这里笑啊,笑啊,笑了个痛快!这件事我到死也想不通。”

“你会有好运气?”齐婆望也不望她,一边屙一边惬意地哼哼。

“正是这样,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天哪,我忍不住了,我马上讲出来算了,区长到我屋里来啦。喂,你听清没有?你知道我屋里很黑,不开灯什么也看不见,他摸索着进来,很可能是搞错人啦。我真是意外的高兴,我一把就揪住了他!我心里很不踏实,觉得他是一股虚飘的烟雾,冷不防会从我手里飞走。你怎么也猜不到,我会想出那么一个好办法来,而且在一秒钟之内就想出来了,当时我一只手抓紧他,另一只手打开抽屉,找出一根麻绳,把他紧紧地绑在我身上了。我一连绕了好多道,心想这下他可跑不了啦。他果然就乖乖地贴在我身上,一动也不动了。现在他还睡在我床上,你可以跟我去偷看一下,不过不能看很久。他还打鼾呢,真爱死人哟!世上的事真难预测,虽然他是搞错了人,不过一旦到了我手里,哼!这一来我可转运啦!我宁死也不泄露出去,给他开展工作造成困难。现在我正想着这件事,高兴得不得了呢。”

“下流胚!恶心!这世上没好人啦!”齐婆高声嚷嚷道。

“你千万别嚷嚷,这会影响我的好运气。”

“你这么脏,他会去找你,谁相信?呸呸!这只猪,眼都不张就干起来了!卑鄙龌龊的小人!伪君子!毒蛇!我还送过他一双鞋呢!这下可气死我了!”

“你千万别嚷嚷。我也想不通,我这么脏,他怎么会来?当然是弄错人啦。这种机会不是人人有的,这是我的运气呀。”

一天宋婆到井边去打水,远远地看见了袁四老婆。她兴奋地一拍掌,高声说:“哈!袁四老婆真好看!”

现在黄泥街的男人都在袁四老婆面前害起羞来了,迎面碰见她的人都红着脸,羞答答地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然后怔怔地站住,回头盯住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为止。

女人们说:

“袁四老婆越长越娇嫩了呢。”

“袁四老婆哪像四十岁的女人,有时看上去竟只有十八岁呢。”

“区长是个有眼力的汉子,怎么会挑错人?虽说没有灯,他那双眼就像猫眼一样看得清。”

“袁四老婆应该抓紧自己的机会,让他迷得越深越好。”

袁四老婆飘飘然过了些日子。

忽然暗中起了一种流言。

流言是齐婆首先传播的,她挨家挨户地去说:“大家千万别上当!请问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婊子罢了。谁能证明那天区长就到过她家里呢?这种事需要真凭实据呀。如果大家都这么一味胡说八道起来,我们领导的威信还要不要?实际上,区长也到过一回我家里,也是在半夜,也没点灯,那又怎么样呢?我告诉人家,我和区长都规规矩矩地坐了一晚,并没发生什么。当然发生什么是完全有可能的,也许真的就发生了什么,但我决不出去乱说。一个人怎么能痴心妄想啊?我顶顶讨厌痴心妄想的人!比如区长来我家,事实上他是有一种意思的,但我并没到处去吹牛,因为我不是一个爱想入非非的人,我只愿意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痴心妄想的人真恶心!”

后来她又兴致勃勃地告诉人:“同志们,袁四老婆事件真相大白,原来是绑架!在这一事件中,区长成了穷凶极恶的人的牺牲品啦!在这一事件中,大家进一步看清了某人的真实面貌!一个骇人听闻的自我暴露!偷天换日的鬼把戏!”

那天晚上区长被毒蚊子扰得睡不着,就起来开窗透一透气。往外一瞧,看见一个白东西在垃圾堆里动。

“谁?”区长用手电照过去。

“我。”喑哑的女人嗓音,原来又是齐婆。

“找那金条?也许翻出骷髅来呢?”

“我决心把一件事弄个水落石出。当心脚下有粪坑呀。”她冷笑着回答,口里好像还在嚼些什么,“我正在考虑迫害案的问题,想得睡不着,就出来找一找,也许能发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