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上 雪飘飘(第17/22页)
胡二嫂吃得特别香,三癞子一直看着他吃,等胡二嫂吃完后,三癞子才开始吃饭,胡二嫂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脸上浮着一层笑意,这让三癞子心里十分温暖。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三癞子说:“谁会在晚上来拜年呢?”
在唐镇,如果到人家家里去拜年,进门前先要放鞭炮的,一是提醒主人有客人来了,二是放鞭炮表示吉祥如意,三是对主人的尊敬。三癞子正在想着谁会来给胡二嫂这个遭人遗弃的女人拜年,门外却响起了孩子门的大声说话:“三癞子,黑乌乌,河里洗澡河水污;胡二嫂,疯癫癫,满嘴大粪臭上天;一个癞来一个癫,同床共枕笑死人……”
原来是镇上的孩子们把他们的事情都编成顺口溜了,三癞子很生气,站起来要出去骂他们,胡二嫂伸出冰凉的手抓住了他,并且用一种古怪的目光阻止了三癞子。三癞子重新坐下来,默默地吃着饭,任凭门外的孩子们闹腾,他们闹腾后了自然会离去的。
深夜了,三癞子给胡二嫂洗完澡,看着她安静地睡着了,才悄悄地离开胡二嫂的家,他真希望从这个晚上开始,胡二嫂不再发疯了,慢慢地恢复好身体,再把小吃店开出来,过从前生活。
镇街上冷冷清清,三癞子看不到一个活人。
那些红灯笼静静地注视着沉默的街道,仿佛在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在三癞子的眼里,那些在这个无风之夜静穆的红灯笼,都依附着无家可归的魂灵。
夜色中有种不确定的因素,或者就在这寂寞的拥护下,有人在干着可怕的罪恶勾当,比如陈烂头。三癞子听说了陈烂头的事情,他没有恐慌,也许唐镇只有他和胡二嫂对陈烂头的事情无动于衷,因为陈烂头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也不可能加害他们。
三癞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他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奇异的味道,他一直以来对这种味道异常的敏感,和浑身黑乌的死鬼鸟一样,对这种味道异常的敏感。
那就是死人的味道。
难道唐镇有人死了?
死人的味道刺激着三癞子的神经,只有死人了,才会有人记起他,请他去给死人挖墓穴。可在这个寂静的深夜,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对死人的味道产生兴奋的情绪,而是莫名其妙的恐惧,给许多死人挖过墓穴的三癞子感觉到了恐惧。他急忙打开了画店的门,走了进去,然后快速地关上了门。他点亮了油灯,目光突然落在了墙上的那幅画像上,宋柯给他画的有颜色的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宋柯给胡文进画的遗像。胡文进似乎用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他,三癞子的四肢顿时冰凉,胡文进的遗像和阁楼上床底下的那些画像都被他拿到五公岭的乱坟坡上焚烧掉了呀,怎么会重新出现在墙上呢?
三癞子喃喃地说:“老画师,我和你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你不要吓我——”
胡文进没有说话,只是在画像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三癞子朝胡文进的画像鞠了一个躬,然后拿着油灯上楼,他的脚步踩在颤巍巍的楼梯上,叽叽嘎嘎响,有种极不安稳的感觉。三癞子小心翼翼地往阁楼上走去,还剩下几个楼梯坎时,他的目光和床底平行了,油灯晃动的火苗中,他看到床底下塞满了画像,那些都是被他烧掉的画像,怎么会在这个晚上回到床底下?三癞子心底升起一股寒气。
他来不及想什么,就看到床底下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青烟飘出的过程中,三癞子还听到了沉重的呼吸。一股阴风从床底下吹拂过来,油灯的火苗急促地摇晃了两下,就被扑灭了。三癞子的脖子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一口气憋在了喉头,喘不过来。紧接着,三癞子觉得有很多只手在黑暗中伸出来,推着他的身体。他往后一仰,脚一滑,收不住身子,倒了下去。三癞子就像个破麻袋一样,滚下了楼梯。
三癞子这一跤摔得不轻,浑身散了架一般,屁股和腰还有手肘等部位疼痛极了。黑暗中,有很多人狞笑着朝他围拢过了,三癞子顾不上疼痛,站起身往门那边扑去,来到门边,他急忙抽开门闩,打开门一脚就跨了出去。他锁上画店的门,惊浑未定,大口地喘着粗气,画店里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这时,他突然听到了胡二嫂的尖叫声。
胡二嫂又发疯了?
三癞子犹豫了一会,然后朝胡二嫂的家走了过去。
21
猪牯知道游长水镇长没有睡。
游长水书房的灯还亮着。猪牯和一个保安队员守在一个阴暗角落了,这个角落既可以看到游长水的书房,可以看到镇公所的大门,还有一些保安队员埋伏在逍遥馆以及皇帝巷的一些角落里,保护着镇公所,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他们会蜂涌而出,让潜入者插翅难逃,这当然是猪牯一相情愿的想法。
他们一连好几天晚上都这样了,一无所获,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们谁也不知道。
此时猪牯心中考虑的其实不是提心吊胆的游长水的安危,而是那个叫冯如月的女子。这几天,猪牯晚上带着保安队员守着镇公所和逍遥馆,白天就回家去睡觉,自从冯如月到了他家后,他就没有再到逍遥馆去睡觉。李媚娘发现那个晚上不是猪牯虐待春香后,觉得错怪了他,但是她弄不明白猪牯为什么不来找春香了。猪牯庆幸自己那天晚上没有宿在春香的房间里,如果他在,说不定他已经被陈烂头给干掉了,某种意义上,冯如月救了他一条命。这让猪牯的内心更加的对冯如月蠢蠢欲动,也许冯如月就是他命中的那个女人,猪牯确定自己对冯如月是一见钟情了。
可是,也有很多令他烦恼的事情。因为冯瞎子和冯如月父女到他家后,家里一直不太平。冯如月俨然把猪牯的家当成了她自己的家,看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毫不顾虑地煮了吃,猪牯的父亲王秉益见她反客为主的样子,气得要命,特别是猪牯不在家时,冯如月做了午饭或者晚饭,根本就不叫王秉益吃,而是把做好的饭端进房间里,关起门来父女俩自己吃,仿佛王秉益是空气,根本就不是个活生生的人。王秉益会对着那紧闭的房门破口大骂,企图要把他们父女俩赶出王家,可无论王秉益怎么骂,房间里没有丝毫的动静。猪牯回家后,王秉益就和他诉苦,还咒骂猪牯,这时,冯如月就会眼含着泪水,楚楚动人地走出来,对猪牯说:“大哥,我很感激你收留了我们,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想不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走——”猪牯看到冯如月的泪水,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他根本就不顾父亲态度,对冯如月说:“如月,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了,你们到哪里也没有在我家安全,你们就住着吧,不要管那么多,这就是你们的家!”猪牯的话让王秉益气得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