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那个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左眼保住了,右眼就……呃……毁了。”
“娜塔莉攻击她的两只眼睛?”
他霍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用手指着我。他跟他妈妈差不多高。“娜塔莉后来看了一整年的心理医生,连续好几个月都从噩梦中惊醒。她才九岁,那只是一场意外。大家感觉都很糟。我爸还为那个小女孩成立了基金会。我们为了让娜塔莉重新开始,所以举家搬迁。我爸一找到工作就动身,所以才会搬到这里。我们是半夜搬走的,跟罪犯一样。搬到这里,搬到这该死的地方。”
“天啊,约翰,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惨痛的过去。”玛芮斯低声说。
他坐回位置上,把头埋进掌心,开始痛哭起来。
“我不遗憾我搬到这里,我遗憾的是她搬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把她害死了。我们那么努力想帮她,她却死了。”他压抑地呜咽起来,玛芮斯心不甘情不愿地搂着他。“有人杀了我妹妹。”
“爱多拉小姐今天身体不舒服,晚餐大家随便用。”盖拉知会我。八成是我妈装腔作势,要求盖拉在她名字后面加上“小姐”两个字,能想象上我妈是怎么跟她谈的:盖拉啊,一流家庭的一流佣人在称呼女主人的时候,都会在名字后面加上小姐两个字。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是不是啊?
至于她不舒服的原因,是因为我和她斗气,还是和艾玛拌嘴,我就不清楚了。我听见她们像两只漂亮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我妈房里争执不下;我妈说她不应该擅自开高尔夫球车出去玩,骂得很有道理。
风谷镇跟很多乡村小镇一样,全镇都在流行大型器械。大部分的家庭都有一辆私家轿车和一辆古董车,至于那古董车是高级古董车,还是停在路边发不动的老爷车,就看各家财力了。除了车子,还有船、水上摩托车、摩托车和拖拉机,精英阶房则必备高尔夫球车,常常可以看到没有驾照的有钱小孩驾着高尔夫球车在镇上溜达。严格说来,这是违法的,但从来没有人出面制止。自从凶杀案发生后,我妈就开始努力尝试剥夺艾玛这一点点自由。她们叽叽喳喳吵了半个多小时,听起来像有人拿着一把老锯子在锯东西。“小孩子不可以说……”这句警告异常耳熟,让我也跟着不安起来。看来艾玛偶尔也是会被抓现行的。
电话铃声一响,我马上就接起来,以免分散艾玛的火力,话筒另一端传来啦啦队女神口齿清晰的声音,是我的老同学凯蒂·蕾西。她说另一位高中同学安琪邀大家去她家开吐苦水大会,喝点儿红酒,看伤心的电影,哭一哭,聊一聊八卦。我应该去参加。“安琪住在新贵区,房子很大,位于风谷镇郊区,严格来说已经过了州界,跑到田纳西州去了。”光凭凯蒂说话的声音,我听不出来她是在嫉妒安琪还是自觉高人一等。凭我对她的了解,应该都有一点儿吧。像她这种女孩子,看到别人有什么她也想要,就算用不着也无所谓。
自从上次在肯尼家碰到凯蒂和她那群死党,我就决定要空出一个晚上跟她们聚一聚。反正今晚不是跟她们聚会,就是誊写采访约翰的录音;我越写情绪越低落,这很危险,不如出去走一走。不论是我们这票闺密重聚,还是跟安娜贝阿姨、雅姬阿姨那帮姑婆聚会,我能从中挖到的新闻,绝对比我采访十个人都还要多。
凯蒂·蕾西刚把车停到我家门口,我就知道是她来了——跟我猜的一样——混得很不错。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她挂电话到开车来接我,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也就是说,她家跟我家只隔了一条街;还有她开来接我的车,是一辆笨重的越野车——买那辆车的钱,用来买房子都绰绰有余。一个家里能有的享受,她车子上通通有。我脑袋后面传来DVD的声音,呱啦呱啦播放着动画;我前方的仪表板上有卫星导航地图,一步一步带路。
她先生布莱德·布鲁克很崇拜她父亲,在他手下工作了很多年,后来她爸爸过世,他继承衣钵,专门推销一种备受争议的荷尔蒙,可以用来帮助小鸡迅速长大。我妈向来瞧不起他们家的产品,她从不使用任何神奇的成长激素,但这不代表她避用荷尔蒙;我妈养的猪都会打化学药剂,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每只红通通、圆滚滚,像爆浆的樱桃一样,打到它们的小猪腿撑不起那浑圆肥厚的腰。只不过她打的频率从容多了。
像布莱德·布鲁克这种老公,房子买在哪,老婆说了算;何时生小孩,老婆说了算;要买什么牌子的沙发,老婆说了算;老婆没说的,一律闭嘴不谈。如果你多看他几眼,会发现他很耐看,不过他的小弟弟,跟我无名指大小差不多,这可是我的第一手消息。不过,看来尺寸虽小,功能却很正常:凯蒂这胎是第三胎,已经安然度过前三个月的危险期。他们还要继续努力,直到她生出男孩为止。(我们真的很想要一个跑来跑去的小淘气。)
还是先聊我,芝加哥记者,单身——呸呸呸,瞎说,小心真的单身一辈子!再聊她,谈她的发型,服用的维生素,聊她两个小孩爱玛和玛蒂森,聊风谷镇的妇女会,还有妇女会办的圣帕特里克节[1]游行有多糟。接着她叹了口气:那两个可怜的小女孩。唉,对啊,而且我还得报道那两个可怜的小女孩呢。她对我的报道显然不感兴趣,话锋一转,马上回到先前提到的妇女会,自从贝佳·哈德当上活动部长,整个组织就变得散漫无纪律。以前贝佳并没有特别受欢迎,可是她五年前钓到金龟婿,社会地位就迅速攀升。她老公艾瑞克·哈德在密苏里州南部的欧扎克山区有一大片祖传产业,用来经营一家复合式游乐园,里头包括小型赛车场、水上乐园、迷你高尔夫球场,专门敲游客竹杠,整个妇女会现在都怨声载道。她今天晚上也会去,我可以亲眼瞧瞧,看她有多不融入大家。
安琪的家很像小孩子画的房子,平面而且呆板,几乎毫无立体感可言。我一踏进屋内,立刻想奔回家。门口站的是安琪,她本来高中的时候就瘦,后来又瘦了五公斤左右;她贤淑地对我笑一笑,然后转身进厨房准备芝士火锅。蒂什也在,她以前就是我们的小妈妈,大家吐的时候,她就在背后帮忙拢住大家的头发,偶尔会因为觉得自己没人爱而大哭一场。我听说她后来嫁给一个纽卡斯尔人,虽然脑筋有点迟缓(凯蒂压着嗓门补充道),不过很会赚钱。小米整个人瘫在巧克力色的皮沙发上。她高中的时候很耀眼,长大之后却变得很黯淡,不过大家好像都没有发现,还是继续叫她“小辣妹”。我有证据:她手上那枚超大颗钻石戒指,是高中的时候乔伊·约翰森送的,她到现在还一直戴着;乔伊手长脚长,是个很贴心的男生,高二那年突然长个,入选橄榄球队前锋,后来要大家改叫他约哈(我对他真的就只有这一点印象)。可怜的贝佳坐在她们中间,一脸窘迫,装出一副很热络的样子,滑稽的是,她的穿着打扮跟女主人几乎如出一辙(难道是安琪带她去买的?)。谁跟她对视,她就对谁露齿而笑,不过没有人愿意跟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