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3/50页)

“如果你愿意的话,来一品脱卡尔兰啤酒吧。”

她朝他俯下身的样子,她把干草一样的头发从浮肿的眼睛上拨开的样子,甚至她拿着烟的样子,都有种怪异的卖弄风情之感。也许,她只知道这一种跟男人打交道的方式吧。斯特莱克立刻便觉得她真是又可怜、又讨厌。

斯特莱克为两人买好啤酒,坐到桌旁,马琳·希格森说:“没错,是我抛弃了她。你可能很吃惊吧?那一刻,我的心都要碎了,但我以为她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否则,我一定没勇气那么做。我以为我在给她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我从小就穷,非常穷。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转过脸不看他,狠狠地抽罗思曼牌香烟。这么一使劲儿,皱纹明显的嘴看上去就跟猫的屁眼似的。

“迪兹,我男朋友,有点不高兴。你知道的,她生下来就是个有色人,所以显然不是他的种。混血儿的肤色深一些,这你懂的吧。不过刚生下来时,她倒显得挺白的。不过,要不是我看到有更好的生活等着她,我才不会不要她。我想,她还那么小,也不会想我吧。我给了她一个好的开端。也许她大点儿后会回来找我。我果然如愿了。”她极其伤感地加一句,“她来找我了。”

“好吧,我跟你说点奇怪的事情,”

她说,都没顾得上喘口气,“就在我接到她电话的前一周,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对我说:‘你知道你长得像谁吗?’我说:‘别跟我说什么傻话。’但他说:‘真的,整个眼睛,还有眉毛,都很像,你不知道?’”

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斯特莱克,但斯特莱克却毫无反应。那张又灰又紫的小脸,总不至于长得像奈菲尔蒂狄[1]吧。

[1] 埃及历史上一位著名的皇太后,后来代指美女。

“要是看我年轻时的照片,你就知道了。”她有些生气地说,“关键是,我以为我在给她更好的生活。可他们呢,却他妈的让她遭遇了什么?别怪我说脏话。要是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那样,我就留下她了。这话我也跟她说过。她听完就哭了。我会把她留在身边,永远都不放她走。

“噢,是的,她跟我说话了。什么都说了。她跟她爸爸亚力克处得还不错。听起来,他人还不赖。不过,她妈妈就简直是个疯子,还是个婊子!嗯,没错。她吃药,定期吃。那该死的婊子总是神经紧张,总是他妈的在吃药。卢拉和我有话可谈,瞧见了么。这就是血缘天性,对不对!没法抹杀的,血缘!

“卢拉害怕那婊子如果知道她在寻找生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卢拉担心,要是媒体找到我,天知道那婊子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过嘛,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也像卢拉那么有名,他们迟早会把什么事儿都挖出来的,不是吗?噢,不过,他们也会胡说八道。比如说我的那些话,我现在都还想告他们!

“我说到哪儿了?哦,对,她妈妈。我对卢拉说:‘担什么心啊,亲爱的。听起来,我觉得你离开他们会过得更好。’她要是不让我们见面,就他妈的滚蛋。不过,卢拉是个好女孩,还是会尽尽义务,定期去看望她的。

“总之,她有自己的生活了,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是吗?她有埃文,那是她男人。我告诉她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马琳·希格森斩钉截铁地说,“嗯,没错。毒品。这种人我见多了。不过,我得承认,他人还是挺不错的。嗯,这点我得承认。他跟这事没关系。我可以打包票。”

“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不过,有一次卢拉跟我在一起时给他打过电话。我听见他们讲电话了。很甜蜜的一对。不,我不会说埃文坏话的。他跟这事没关系。早就有定论了嘛。只要他是清白的,我就不会说他坏话。我会祝福他们俩的。我跟卢拉说:‘把他带来给我看看,说不定我就不反对了。’但她从没带他来见过我。他一直都很忙。不过,看看那头发,那小子还真帅。”马琳说,“他所有的照片都是那发型。”

“卢拉跟你说起过她的那些邻居吗?”

“噢,弗雷迪·贝斯蒂吉?嗯,说过,全都说过。他想让她参演电影。我跟卢拉说,去啊,干吗不去?没准儿又是个五十万呢。就算不喜欢,也能赚个五十万回来啊!”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了,斜睨着一边,整个人似乎突然陷入无尽的虚空。这令人目眩的一切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仿佛仅仅这么一说,便能体验到金钱的力量,体验到成为富人的感觉。

“你听她说起过居伊·索梅么?”

“嗯,她喜欢居伊。居伊对她挺好的。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经典的东西。我不喜欢他那类型的。”

她倾身优雅地将烟头按进烟灰缸里,那件无比扎眼的粉红色莱卡背心也跟着上卷,露出腰部那圈都快溢出紧身裤的肥肉。

“‘他就像我哥哥。’她说。我说,别管什么假哥哥了。干吗不把我的亲儿子找回来呢?但她理都不理我。”

“你的亲儿子?”

“嗯,我还有孩子。在她之后,我还生了两个:一个是迪兹的,后来还生了一个。社会福利中心把他们夺走了。但我跟她说,你有这么多钱,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找回来。给我点儿,不用太多。也许几千英镑就行了吧。我会想办法托人去找他们,一定不让媒体知道。我能办好这事的,一定不牵扯到你。可是呢,她居然不感兴趣!”马琳唠唠叨叨地说。

“你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么?”

“还是婴儿的时候,他们就被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我也困难啊。实话跟你说,我他妈过得真不容易。”

然后,她开始详细地跟他讲述自己的心酸血泪史。那个支离破碎的故事里,满是暴力的男人,满是成瘾、无知、忽视和贫困,以及一种动物般的求生本能。这种本能让她抛弃了自己的亲骨肉。因为,马琳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养育孩子。

“所以,你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现在在哪儿?”二十分钟后,斯特莱克再次问道。

“不知道,我他妈能干什么?”马琳苦涩地说,“反正她不感兴趣。她已经有个白人哥哥了,不是么?她要寻找自己那个黑人父亲。这才是她真正想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