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14/50页)

“她问过你她生父的事吗?”

“问过。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了。他是个非洲学生,跟另外两个人一起住在我楼上。嗯,就在这条街,巴尔金路。他很帅的,我买了东西回来,他还经常帮我拿。不过,现在住在楼下的是个赌注登记经纪人。”

在马琳·希格森口中,这段求爱经历几乎带上了一种维多利亚式的体面。相识的第一个月里,她和这位非洲学生的交情似乎只停留在握手阶段。

“后来,因为他帮了我那么多次,所以有一天我就请他进屋了。我就是想感谢一下他,真的。我可没有种族歧视。对我来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要喝杯茶吗?’我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马琳说,残酷的现实在纷乱的茶杯和桌巾间悄然而至,“我发现我怀孕了。”

“你跟他说了吗?”

“嗯,说了。他不停地说要如何如何帮我,说一定会负责,让我放宽心。但接着学校就放假了。他说他要回家,”马琳轻蔑地说,“然后,他们就跑了。他们不都这样吗!我能怎么办?跑到非洲去找他么?

“不过,我也无所谓。我不伤心。那时候,我便开始跟迪兹约会了。他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乔走后没多久,我就跟迪兹同居了。”

“乔?”

“嗯,他的名字。”

她说得十分笃定。但斯特莱克想,肯定是因为这谎话已经说过很多遍,所以她才会如此不假思索,张嘴就来。

“他姓什么?”

“我他妈不记得了。你跟她一样。这他妈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穆姆巴,”马琳·希格森毫不脸红地说,“之类的吧。”

“有可能是阿杰曼吗?”

“不是。”

“奥乌苏?”

“我告诉过你啦,”她咄咄逼人地说,“是穆姆巴之类的。”

“不是麦克唐纳?或威尔逊?”

“你搞笑吧,麦克唐纳?威尔逊?来自非洲?”

斯特莱克觉得,她和那个非洲人的关系大概还没发展到交换名字的地步。

“你说他是个学生?他在哪儿上学?”

“大学里。”马琳说。

“哪所大学,你还记得么?”

“我他妈不知道。我再抽根烟,你不介意吧?”她语气稍缓,补充一句。

“嗯,你随意。”

她用自己的塑料打火机点着烟,使劲抽几口,这种畅快感让她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于是,她接着说道:

“应该跟博物馆有关。附属于博物馆之类的大学吧。”

“附属于某个博物馆?”

“嗯。因为我记得他说过:‘休息时,我会去博物馆。’”她说的那个非洲学生就像上流社会的英国人似的。尽管这种胡编乱造简直荒谬至极,她还是得意地笑了。

“你还记得他去的是哪家博物馆么?”

“英——英国博物馆之类的吧,”接着,她又恼怒地说,“你跟她一样。这么久了,我他妈怎么可能记得住?”

“他回家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

“嗯。”她说,“我也没指望能再见到他。”她喝了口拉格,接着说道,“他没准儿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非洲啊,不就这样吗?”她说,“他可能被枪杀,不是吗?或者被饿死。什么事都有可能。那地方什么样,你知道的啊!”

斯特莱克的确知道。他想起内罗毕那凌乱的街道,想起从高空俯瞰安哥拉雨林,那终年云雾缭绕的树梢。想起直升机一转弯,猛然出现在眼前的绝世美景——苍山翠林中,那挂晶莹的瀑布。还有那个坐在箱子上,正在给婴儿喂奶的玛赛女人。斯特莱克仍记得当时特蕾西在一旁举着摄像机,而他则小心翼翼地问她被强奸的事。

“你知道卢拉曾经找过她生父吗?”

“嗯,她找过。”马琳不屑一顾地说。

“怎么找的?”

“查大学的入学记录。”马琳说。

“可你不记得他上的是哪所大……”

“我不知道。她觉得她找对地方了。不过她始终没找到他。没找到。也许,我把他的名字记错了吧,我也不知道。她不停地找啊,找啊。他长什么样?他学什么的?我跟她说,他又高又瘦,你应该庆幸你耳朵像我,不像他。要是遗传到他那对大象耳朵,这他妈模特的活儿你就别想干了。”

“卢拉跟你聊过她那些朋友吗?”

“噢,聊过。有个黑婊子,叫罗谢尔还是什么的。她就像附在卢拉身上的吸血鬼。哦,她对自己可不赖。衣服、珠宝、还他妈有什么别的?有一次,我跟卢拉说:‘要是有件新衣服就好了。’你瞧,我还是挺委婉的。可那个该死的罗谢尔,她居然也开口要。”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喝干杯里的酒。

“你见过罗谢尔吗?”

“她就叫这名儿,是么?嗯,见过一次。她和司机开着那辆该死的车来我这里接卢拉。神气活现地从后窗嘲笑我。不过,我想现在她可再也没这种机会了。活该!”

“还有个叫西娅拉·波特的,”马琳继续说,表现得更加不屑,“居然在她死的那天睡了她男朋友。该死的婊子!”

“你认识西娅拉·波特?”

“在报纸上看到过。那个埃文去了西娅拉那儿,不是吗?和卢拉吵完架后,他就去找西娅拉了。他妈的贱人!”

马琳说得越多,斯特莱克越可以看出卢拉坚决将生母和朋友们分隔开来。除了瞥到过罗谢尔一眼,马琳对卢拉朋友圈的了解全都是她如饥似渴地从报纸上看来的。

斯特莱克又点了些喝的,继续听马琳描述听到女儿死讯时她有多么惊恐。她是八号一早从邻居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小心翼翼地询问一番后,他得知卢拉死前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马琳了。接着,斯特莱克听她说卢拉死后,收养卢拉的那个家庭是如何辱骂诽谤她的。

“他们不喜欢我去葬礼,尤其是那个该死的舅舅。你见过他吗?那个该死的托尼·兰德里。我联系他,说想去参加葬礼。可他居然他妈的威胁我。噢,没错,就是威胁!我跟他说,我是她妈妈,我有权参加葬礼。可他跟我说,我不是她妈妈,那个疯婊子才是,那个布里斯托夫人才是。我说:‘真他妈好笑。我怎么还记得她是怎么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抱歉,又说脏话了。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他说我跟媒体接触惹出不少麻烦。但,是他们找上我的!”她愤怒地跟斯特莱克说,狠狠地指着对面那栋公寓大楼,“是媒体找上我的。就因为我他妈从我的角度,把这该死的事讲了一遍。就因为我干了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