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第46/50页)

“但是……科莫兰……你是说,你已经知道杀死卢拉的凶手是谁了?”

“嗯,应该吧。但最后确定之前,我还得跟你妈妈谈谈。”

布里斯托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恨不得立刻搞清楚斯特莱克脑中所有的念头。他睁着那双近视眼,仔细盯着斯特莱克的脸,一寸都没有放过。一副又惊恐、又哀求的神情。

“我一定要在场,”他说,“她已经非常虚弱了。”

“当然。明天早上怎么样?”

“我要是再请假,托尼会气死的。”

斯特莱克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好吧,好吧,明天早上十点半。”布里斯托说。

十四

第二天早上,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斯特莱克坐上开往切尔西的地铁。切尔西是个树木繁茂的高雅之地。他不熟悉伦敦这部分的地区。因为春日暖阳下淡雅的切尔西皇家医院,是莱达从未有幸踏足过的地方。

富兰克林街很迷人:满街的红砖建筑和梧桐,还有一大片围着护栏的草地,一大群小学生在这里玩耍,他们穿着埃尔特克斯牌淡蓝色上衣和海军蓝短裤,附近有穿着运动衫的老师负责看护他们。除了他们欢快的嬉闹声,宁静的社区只有偶尔几声啁啾的鸟鸣。斯特莱克手插在口袋里,顺着人行道,朝伊薇特·布里斯托夫人的住所走去。一路上,他一辆车也没看到。

踏过四级石头台阶,就看见一扇半开着的玻璃门。门边的墙上安着个老式的树脂门铃。斯特莱克仔细一瞧,“E号公寓”几个字旁的确写着伊薇特·布里斯托夫人的名字。然后,他退回到人行道上,站在和煦的阳光下等着,不时朝街上张望。

十点半到了,但约翰·布里斯托没有出现。广场上仍然一片冷清,在围栏的另一头,二十来个小孩在拱形小门和彩色的圆锥间跑来跑去。

十点四十五分,斯特莱克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罗宾的短信:

艾莉森刚打电话来,说约翰·布里斯托不巧被耽搁了。他不希望你在没有他在场的情况下单独跟他妈妈说话。

斯特莱克立刻给布里斯托发短信:

你要耽误多久?今天还能见面吗?晚一点也没关系。

他刚把短信发出去,手机就响了。

“喂,你好。”斯特莱克说。

“奥吉?”电话里传来格雷厄姆·哈迪卡细小的声音,此刻他还在德国,“我查到阿杰曼的资料了。”

“你可真会挑时间。”斯特莱克拿出笔记本,“接着说。”

“他全名叫乔纳·弗朗西斯·阿杰曼中尉,隶属皇家工兵军团。二十一岁,未婚,最后一次执勤是在一月十一日。六月份回国。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他妈妈。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孩子。”

斯特莱克把手机夹在下颌和肩膀中间,把这些都写在笔记本上。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哈迪,”他说道,把笔记本收起来,“你还没拿到照片吧?

“我可以从电子邮件给你发一张。”

斯特莱克把办公室的电邮地址给了哈迪卡。随后,两人寒暄一阵,便挂了电话。

现在是十点五十五分。斯特莱克拿着手机,等在草木葱茏的广场上。周围仍旧一片安宁:嬉戏的孩子们有的在玩铁环,有的在丢沙包。远处,一架银色飞机划过长春花般蔚蓝的天际,留下一条粗粗的白线。终于,斯特莱克的手机轻响了一下,但在静谧的街道上,那声细弱的“吱喳”声还是清晰可闻。是布里斯托的短信:

今天没办法。我还得去拉伊。明天怎么样?

斯特莱克叹了口气。

“抱歉,约翰。”他咕哝一声,拾级而上,按响了布里斯托夫人家的门铃。

门厅宽敞安静,光线很好。不过,整体装潢显得有点沉闷:一个插着干花的桶状花瓶,暗绿色的地毯,淡黄色的墙。也许,主人觉得这样的搭配既不会让人反感,又经济实惠吧。和“肯蒂格恩花园”一样,这里也有一部电梯,不过是木门的。斯特莱克选择爬楼梯。房子虽然已有些微破旧,但贵气依旧。

打开顶层公寓门的是麦克米兰中心一个笑容满面的西印度护士。刚才,大门也是她开的。

“你不是布里斯托先生。”她快活地说。

她让他进了门。布里斯托夫人家的门厅里东西很多,却井然有序。淡粉红色的墙上挂满了用旧镀金相框装着的水彩画。伞架上挂满手杖,墙上的一排钉子挂满外套。斯特莱克朝右边瞥了一眼,尽头处有个长方形的书房,书房里有一张厚重的木桌和一张背对门口的转椅。

“请在客厅稍等一会儿,我去看看布里斯托夫人准备好了没有。”

“嗯,好的。”

他跨过她指的那扇门,走进迷人的房间。淡黄色的墙边是摆着照片的书柜。铺着印花棉布的沙发旁,一架老式拨号电话静静地躺在茶几上。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个护士了,斯特莱克才从挂钩上提起听筒。放下时故意倾斜一下,没有放到位。

飘窗旁边的叠橱式写字台上立着一个银相框,是亚力克·布里斯托爵士和爵士夫人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新郎比新娘老很多,是个结实矮胖、蓄着胡子、红光满面的男人。新娘是个苗条的金发女郎,有种淡雅的美。斯特莱克背对着门,假装欣赏照片,然后悄悄把樱桃木书桌的抽屉拉开一些。里面有一些上好的淡蓝色信纸和配套的信封。随后,他关上抽屉。

“斯特莱克先生?你可以过来了。”

斯特莱克再次穿过贴着淡粉红色墙纸的走廊,走了一小段路,踏进一个大卧室。卧室房间的主色调是鸭蛋青和白色,房间里处处都显得既高雅又有品味。左边两扇半敞着的门后面是厕所和一个大衣橱。房间里摆放着颇有法国风味的精致家具,以及重病病人会用到的各种器具:金属架上挂着静脉点滴,衣柜上有个闪亮干净的便盆,还有琳琅满目的药瓶。

那个垂死的女人穿着一件厚厚的象牙色睡衣,斜躺在木雕床上。因为垫了很多白色枕头,她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瘦骨嶙峋,丝毫看不出曾经的年轻和美貌。她的眼睛深深地凹进去,显得迷蒙而黯淡。稀疏的灰发就跟婴儿的头发一般,露出大片粉红色的头皮。消瘦的手臂无力地贴着被子,上面还插着导管。很明显,她快要死了。死亡仿佛已经踏进这个房间,正耐心而礼貌地等在窗帘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