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凶杀案(第9/10页)

“确实是这样,先生。”

“同他分别我会难过的。”迪潘说。

“我不会让您白白操劳,先生。”那人说,“我决不能那样想。我很愿意为找回这头动物付一笔报酬——这就是说,只要合情合理,什么都可以。”

“好,”我朋友回答说,“的确非常公平合理。让我想一想!——我该要什么好呢?啊,我要告诉你。我要的报酬将是这一件,就是你要尽全力把莫格街的凶手案情全部告诉我。”

迪潘说最后几个字时音调很低,而且非常文静。他也是用这种文静的态度走向门口,把门锁上,将钥匙放进口袋里,然后从胸部衣服里面掏出手枪,丝毫也不慌张地将它放在桌上。

水手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仿佛他正在因窒息而挣扎。他惊得一下跳起来,手握木棍;但接着他又坐了下去,浑身颤抖,面色苍白,一言不发。这情景使我从心底对他产生同情。

“我的朋友,”迪潘用一种亲切的音调说,“你不必惊慌——确实不必。我们对你总没怀恶意。我以一位绅士和一个法国人的荣誉向你保证,我们决不想害你。我完全知道,莫格街的残杀,你是无罪的。可是也不能否认,你与这案有些牵连。从我所说的话中,你该知道,关于这个案子,我自有掌握消息的方法——这种方法是你做梦也没想到的。现在事情明摆着。你并没有做什么你要回避的事从而使你应受惩罚——确实没有做。你甚至连抢劫的罪名都没有,而你本可以放心大胆地趁火打劫一番的。你没有什么事情要隐瞒,也没有理由隐瞒。另一方面,从每一种道义的本能来说,你也有义务要将你所知道的情况全部供认出来。有个无辜的人现在还关在监狱里,由他承担了这案子的罪名,而你却能指出这案子的凶手是谁。”

迪潘说出这番话来,才使水手大大恢复了心境的镇定;但原来那种卤莽冒失的态度却一扫而光了。

“我敢对天发誓,”他在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说,“我将把我所知道的关于此案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你;——但我并不指望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半——要是指望你相信,那我真是个傻瓜了。然而,我是无罪的,即使我为此死去,我也要全部说出来。”

他所说的事情的大意是这样的:不久以前,他航行到东印度群岛,随同一些人在婆罗洲登陆,并深入到内地去游览取乐。他和他的一个同伴抓获了这只猩猩。那个同伴死了,这头动物就归他一人所专有。回家的路上,猩猩的凶性偶尔发作,难于制服,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后来终于将它安全地带回巴黎,关在自己的住所里。为了避免招惹邻人们那种令人生厌的好奇心,他将猩猩小心隐藏起来,直到它的脚上那处被甲板上的裂片刺破的伤口恢复为止。他的最终计划是要将它卖掉。

那天夜里,或者不如说发生凶杀案的那天凌晨,他跟几个水手举行了一次欢乐的聚会之后回到家里,发现这头野兽占据了他自己的卧室。它进他的卧室,是从隔壁一间密室逃出来破门而入的。原来以为把它禁闭在那间密室里很安全。它手拿剃刀,满脸肥皂泡,坐在镜子前面,正准备刮脸。对于这件事,无疑是它从前从密空的钥匙孔中窥见它的主人这么做过。他见到如此危险的一样武器,被一头如此凶猛的动物拿在手里,又用得如此灵巧,真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而,他一惯是用鞭子使这头野兽安静下来的,哪怕是在它最凶猛的时候,现在他又要求助于鞭子了。猩猩一见鞭子,立即跳出房门,奔下楼去,从那里窜出窗户(令人遗憾的是窗户碰巧正开着),跳上街头。

那法国人绝望地紧跟着追赶;那猩猩,手里仍拿着剃刀,偶尔还停下来回头望望,朝追赶他的人做手势,等追赶者快要追上他时,他又撒腿往前跑。像这样追赶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已将近凌晨三点钟,街上阒寂无人。当猩猩跑过莫格街后面的一条小巷时,它的注意力被莱斯庞奈耶太太家四楼她卧室的窗口照射出的光吸引住了。便冲向这座房子,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从那根避雷针杆爬了上去,抓住此时正好敞开靠墙的百叶窗,像打秋千那样顺势一荡,就正好落在床头架上。这整套技艺还没花一分钟时间。猩猩进到房中后,又把百叶窗给踢开了。

此时水手感到又高兴又为难。他强烈希望眼下就重新捕获这头畜生,因为它几乎无法逃出它自己冒险跳进的这个陷阱,除非只沿避雷针杆爬下,那样一来他就可以将它截住了。另一方面,一想到不知它会在屋里干出些什么样的事情来,又使他感到十分焦虑。后一种想法促使他仍然紧跟这个逃跑者。爬上避雷针杆并不困难,特别是对水手来说;但是,当他爬到窗口那么高时,见窗子在他左边,离他还很远,无法够着,他成功的希望受阻了;他所能做的只能是伸过头去瞧瞧房里的情况。这一瞧,可把他吓得魂飞天外,差一点从避雷杆上掉下来。正是这时,黑夜里传来恐怖的尖锐叫喊声,将莫格街居民从睡梦中惊醒。莱斯庞奈耶太太和她女儿穿着睡衣,看上去是在整理前面说过的那只铁质保险箱里面的文件;那保险箱业已拉到房子中间,已经打开,里面的东西摆在它旁边的地板上。被害者那时该是背对窗口坐着;从那头野兽进入房中到发出尖叫声的时间距离看,似乎她们并没当即发现猩猩。不用说她们以为百叶窗噼啪作响是风吹的。

当水手从窗口往房里瞧时,那头巨兽已抓住莱斯庞奈耶太太的头发(头发是蓬松的,因为她刚梳过头),模仿理发师的动作,拿剃刀在她脸部胡乱挥舞。她女儿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她已吓得晕过去了。当猩猩将老太太的头发从头上揪下一绺来时,老太太又尖叫,又挣扎,这就使本来也许抱着和平目地的猩猩转为激怒。它用那健壮有力的臂膀坚定地一挥,几乎把她的脑袋都割下来了。猩猩一见到血,更加从愤怒转为发狂。它咬牙切齿,两眼闪着凶狠的火光,扑到那姑娘身上,用它那可怕的爪子紧紧扼住她的喉部,一直扼到她断气。它那双狂乱的、到处乱转的眼睛这时看到了床头上窗口外面主人的那张带着恐惧的面孔。看刭主人,它心里就记起了那可怕的鞭子,于是它的狂怒立刻转化为害怕。意识到它该会受到惩罚,它似乎想掩盖他所犯下的血腥罪行,带着一种紧张不寄的焦虑在卧室里乱蹦乱跳:碰到家具就掀倒或打碎,把床垫也从床架上拖下来。最后,它首先抓起那女儿的尸体,将其塞入后来被人发现的那个烟囱里;然后又抓起老太太的尸体,立即从窗口倒栽葱地猛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