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第8/9页)
我陪特里娜走回家时应该已经近三点了。我们的谈话变得严肃内省。走在街上时,她说今晚很不适合独处。我想到高窗以及暗处里隐藏的恶形,便牵了她的手握住。
她住在第九和第十大道之间的五十六街。我们在五十七街等绿灯时,我看向葆拉的大楼。我们的距离远到可以瞧见较高的楼层。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灵光乍现。
我向来搞不懂灵光怎会乍现,小小的看见却能引发出重大的体认。答案仿佛轻易浮现。我有了解答,阻难打通,我紧绷的思绪霎时松开。
我跟特里娜说了这种感觉。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
“也不尽然,”我说,“不过我知道该怎么查了。而且这事可以等到明天。”
信号灯转绿时我们过街。
我走时她还在睡。我下了床静静穿上衣服,自行离开她的公寓。我在火焰餐厅喝了些咖啡吃了个烤松饼,然后过街走到葆拉的大楼。我从十楼开始一路爬,每层楼都停下来查访三四间公寓。许多人都不在家,我一口气巡到顶层的二十四楼,任务完成后我的笔记本已经列出三个可能人选,以及十几间当晚还得访查的公寓。
晚间八点半我按了21G 公寓的门铃。21G 就在葆拉公寓的正上方,隔了四段楼梯。应门的男人身穿 Lee 牌灯芯绒裤,衬衫是白底蓝直纹。他踩着一双深蓝色袜子,没有穿鞋。
我说:“我想找你谈谈葆拉·薇特劳尔。”
他的脸垮下来。顿时我便把三名候选人忘到九霄云外,因为他已然当选。他站在那里不动。我推开门走上前去,他自动退后让我入内。我把门在身后关上,绕过他走向窗口。窗台上没有半点尘埃或者煤灰。一尘不染,洗得干干净净一如麦克白夫人的手④。
我转身向他。他名叫莱恩·波斯曼杜,年纪约莫四十,腰围渐形宽广,深色头发的顶端渐形稀薄。他的眼镜厚重,很难透过镜片读到他的眼睛,不过无所谓。我不需要看到他的眼睛。
“她是从这扇窗户出去的,”我说,“对吧?”
“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灵光乍现的吗,波斯曼杜先生?我一直在想所有那些没人注意到的事情。没有人看见她走进大楼。两个门房都不记得,因为没啥好记得的。没有人瞧见她跳窗。警察得找出哪扇窗是开的才知道妈的她是谁。他们是根据窗户才查出身份来的。
“也没人瞧见凶手离开大楼。问题是这应该有人注意到,而且就是这点引起了我的好奇。单独来看这点意义不大,不过我却是因此才越挖越深。她的身体一扎到地面,门房马上起了警觉。从那个时间点开始,他会记得所有进出的人。所以我才想到也许凶手还躲在大楼里,于是我又想到她是被里头的住户所杀,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而我只要找着你就行了。”
我跟他讲起椅子上的衣服。“她并没有脱了衣服往椅子上堆。其实是凶手做的,他把衣物拢上椅子好让人误以为她是在自己的公寓脱的衣服,所以应该也是从她自家的窗口跳出去的。
“其实她是从你家窗口出去的,对吧?”
他看着我。一会儿之后他说他觉得自己最好坐下来。他走到扶手椅坐下。我站着没动。
我说:“她来到你这儿。我想她是脱了衣服,然后你就跟她上床。对吧?”
他犹疑着,然后点点头。
“为什么决定杀她?”
“我没有。”
我看着他。他别开脸后又接住我的眼神,然后又移开视线。“请讲。”我提议道。他转开头。一分钟过去,他开了口。
大致跟我想的一样。她和凯力·麦克罗同居,但跟莱恩·波斯曼杜偶尔还是会上个床。波斯曼杜是罗斯福医院实验室的技师,偶尔他会拿些药回家,她被他吸引或许这是部分原因。凌晨两点过后她跑去找他,两人于是上床。她简直嗨翻了天,他说,而他也吞下一些药丸。这个习惯是他近日开始养成的——与和她来往也许不无关系。
他们上了床,做了那档子肮脏事。之后也许睡了一个钟头之类的。然后她便醒过来开始发癫,歇斯底里搞得天下大乱,他想办法要她静下来,啪啪甩了她几巴掌好叫她清醒,不过她没有清醒,她跌跌晃晃绊上咖啡桌歪了身子倒下去,等他冷静下来走向她时只见她躺在地上脑袋扭得真是诡异,于是他知道她是摔断了脖子,而且脉搏也找不着了。
“我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死在我的公寓而且满肚子毒品,我惨了。”
“所以你就把她推出窗外。”
“我本来要背她回她公寓的。我开始帮她套衣服,但怎么也弄不好。何况就算她穿了衣服我也没法冒险让人在走廊或者电梯撞见吧,我的心很乱。
“所以我就先放下她不管,跑去她的公寓,也许凯力可以帮忙。我按了铃但没人应,我拿出她的钥匙可是门链挡着。然后我突然想到她一向习惯从外头上闩。她让我看过她是怎么做的。这办法我试过,不过我这儿的门链安装正常,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如法炮制。总之我把她家的门链取下,走了进去。
“然后我便有了主意。我回到我家,拎了她的衣物冲回她那儿堆到椅子上。我拉开她家的窗户,出门前先把灯捻亮才闩上锁链。
“我回到我这儿,再次摸了她的脉搏。她一动不动确实已经断气,我已经爱莫能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麻烦,所以我——我就熄了灯打开窗子把她的尸体拖过去,然后,噢,老天在上,天哪,我几乎下不了手,不过她的死本来就是意外,我又怕得要死——”
“所以你就把她推出去然后关上窗。”
他点点头。
“如果她的脖子断了那也是坠楼之后的事情。而且不管她体内有什么药物,也是她自己服的,何况他们又根本不会进行解剖。所以你就可以全身而退。”
“我没伤害她,”他说,“我只是保护自己。”
“这话你真信吗,莱恩?”
“什么意思?”
“你不是医生。也许你把她丢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也许没有。”
“摸不到脉搏啊!”
“你找不到脉搏,那可不表示没有。你试过人工呼吸吗?你可知道她的脑子是否还在活动吗?不,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你想找脉搏但却找不着。”
“她脖子断了。”
“也许吧。请问你有过多少次诊断摔断的脖子的经验啊?何况就算摔断脖子还是有人活过来。问题就在,你无从判断她死了没,可你又太担心自己死活所以才没做你该做的事。你其实应该叫救护车的。你知道理当如此,当时你就知道,可你想要全身而退。我知道有些毒虫放着嗑药过量的朋友不管,就因为他们不想惹祸上身。你比他们高明一些。你为了自保把她推出窗外摔下二十一层楼,搞不好你放手的时候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