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第7/9页)
露丝点点头。她的脸陷入沉思。
“这本身并不代表什么。如果她情绪不好或者吸了毒或者满肚子心事,那她有可能是边脱边把衣服丢上椅子。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衣物的排列顺序通通不对。胸罩压在衬衫底下,裤袜压在裙子下头。她是剥了衬衫以后才褪胸罩不用说,所以胸罩应该在衬衫上头才对,而不是下面。”
“当然。”
我抬起一只手。“这算不上证据,露丝。还有其他好几种可能。也许她是不小心把衣服弄到地板上再捡起来,所以顺序才会乱掉。也许哪个警察在摄影师拎着相机上楼以前就拨弄过衣物。总之这算不上有力证据。”
“不过你觉得她是被害。”
“嗯,我觉得应该是。”
“我一直就这么认为。而且我有我的理由。”
“也许我也有吧。不知道。”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四处访查一下。葆拉的生活我不太清楚。如果想查出凶手,我对她的生活得有更多了解。不过案子要不要办下去,还是得由你决定。”
“当然要办下去。我绝不可能放弃。”
“问题是也许查不出真相。搞不好她是因为跟麦克罗谈过以后心情大坏,随便找个陌生人带回家上床,然后他把她杀了。如果碰到那种情况,凶手永远不可能找到。”
“你不会放弃,对吧?”
“我是想办下去。”
“不过会有点复杂。你还得再花些时间。想来你还需要更多开销。”她的眼神非常直接,“我给了你两百,另外还有三百块余钱可以给你。这钱我付得起,斯卡德先生,前头那两百已经是……已经物超所值了对吧——那台音响。等这三百块用光了,呃,就请你再告诉我你觉得值不值得继续查下去。我目前没办法付你更多现金,不过以后应该可以筹出钱。”
我摇摇头。“总额不会高过那个,”我说,“不管我得花费多少时间。三百块目前你还是留着,好吗?以后再跟你拿吧。如果我需要的话,如果我值得的话。”
“感觉不太公平。”
“我觉得很公平,”我说,“而且请不要误以为我是在做慈善。”
“不过你的时间很宝贵。”
我摇摇头。“对我来说不会。”
其后五天时间,我把葆拉·薇特劳尔生命里结的痂一个个剥下来。一个个都证明只是浪费时间,不过时间总在你发现浪费掉之前就已经过去了。而我说我的时间并不宝贵也是实话。我没有更好的事要做,探索葆拉世界的角落则让我有事可做。
她的生命牵扯到的,不只是第九大道的一家酒馆以及五十七街的一间公寓,不只是端送饮料以及和凯力·麦克罗共享一张床。她也做了其他事情。她每个礼拜去一次西七十九街的团体治疗。她每个礼拜二早上到阿姆斯特丹街上美声课。她有个偶尔会面的前任男友。她晃荡的场所还包括附近的酒馆以及东村几家。她做这个她做那个,她来这里她去那里,我保持忙碌把自己拖到城市的东西南北和各类各样的人谈话,想办法得知了不少有关她的事情,以及她所过的生活,但却对把她扔到人行道的那个人一无所知。
在这同时,我也试图追索出她生命中最后一夜的行踪。显然她在阿姆斯特朗轮完班后基本就是直接去了蜘蛛网。也许她先回公寓冲了澡或者换衣服,不过她没耽搁多少时间便往市中心出发了。她约莫十点离开蜘蛛网,我查出她从那里跑到其他两家东村的酒馆。两家她都没有久坐,匆匆喝了一两杯就走人。有印象的人都说她是单独离开的。这点并不代表什么,因为她可能是在街上钓了个人,而这点就我所知在她年轻的生命中是不止做过一次的事情。她有可能在某个街角看到正在晃荡的凶手,又或许是打电话约了对方在她的公寓碰头。
她的公寓。门房是半夜交班,但根本无从判断她是在换班之前或者之后回家的。她在那儿住,她是房客,所以她进出大楼并不会引起特别注意。她每天晚上都有进有出。她最后一次回家时,门口的守卫并没有理由知道那是最后一次,所以也没有理由会牢记在心。
她有没有带个男人进门呢?两个门房都不确定,所以她有可能是单独回去的。如果有人作陪,她进门时总会比较瞩目。不过这点并不代表什么。因为有天晚上我特意站在五十七街的另一头,观察对街她那栋楼的大门,发现这位门房并不像午间那位一样对自己的职务倍感自豪。他离开大门的次数跟他站在那里的次数几乎不相上下。就算她被六名土耳其水手架进门,也有可能没人看见。
她跳窗而出时,值班门房是个爱尔兰人,双眼炎红两手布满肝斑。他并没有亲眼看到她着陆。当时他在大厅躲避寒风,听到街上一声巨响才冲出门。
她坠地的那个声响,到现在都没有淡出他的记忆。
“啪的突然那么一响,”他说,“晴天霹雳好大的声音,应该是我的幻觉吧,不过我发誓我双脚真的感觉到了。我发誓她真的震到地底了。我根本摸不着头脑,等我夺门而出这才看到,天哪,她就在那里。”
“你没听到尖叫吗?”
“街上空荡荡的。总之这头没人。没人看到所以没人尖叫。”
“她一路掉下来难道也没尖叫?”
“有人说她叫了吗?我可没听到。”
从天而降时人会大叫吗?电影电视通常都是这么播的。当初还在警界时,我看过几次跳楼后的状况,不过我抵达现场时,空气中并没有尖叫声回荡。另外几回是我目睹我们的人劝导轻生者离开窗台,而且每一次的劝导都发挥了功效,所以我就不必看着落体依循物理定律以等加速度落下的状况。
人有办法在四秒之内迸出某种尖叫吗?
我站在她当初落下的街面,抬头看向她的窗户。我默默数着四秒。我的脑子有个声音在嘶叫。此时是礼拜四晚上,不,该说礼拜五早上。一点钟。我该抬脚拐过转角移行到阿姆斯特朗了,因为再过两个小时贾斯汀就要关门打烊,我得醉到可以入睡的地步才行。
抵达阿姆斯特朗酒馆时,我已经把自己弄到堪称烦闷的地步。我跳过咖啡直接爬进波本瓶子,之后没多久它便开始发挥它该发挥的功效。酒精模糊了我脑子里的阴暗角落,好让我看不到潜伏在那儿的坏东西。
特里娜轮完晚班后加入我的行列,我点了两杯请她。我不记得我们讲了什么。我们聊到了葆拉·薇特劳尔,但只是蜻蜓点水。特里娜对葆拉所知不多,她们的关系仅限于两人每天轮班时重叠的两个小时左右,不过葆拉过的那种日子她倒是略有体验。她自己也曾度过一两年和葆拉类似的生活。如今她对自己的生命多少已经可以掌控,说来葆拉或许也有希望成为自己的主人,不过这点我们永远也无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