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13/38页)

“这座灯塔是以斯米顿设计的那座闻名遐迩的灯塔为模型仿建的。斯米顿的那座灯塔于1881年停止使用,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又在普利茅斯港重建了一座。这座灯塔同那座一样气派,高度几乎也一样。不过,自从科姆岛西北角又建了一座现代化的灯塔之后,这座灯塔几乎就被人遗忘了,上次大战期间,岛上的居民被迫疏散,灯塔遭遇了一场大火,上面的三层被焚毁。在那之后就被彻底废弃了。我们有一位访客,是位狂热的灯塔爱好者,他出资修缮了灯塔。施工过程中十分注重细节上的修复,极尽可能地复原成原来的样式。目前正在使用的这座灯塔是全自动的,由领港工会管理。领港工会也会不定期派人前来查看。”

说话间,一行人离开小径,踏上一块环绕着青草的坡地,翻过坡地便来到了灯塔门前。那是一扇结实的橡木门,装饰着精美的门把手,可是门把手所在的位置却高得几乎够不到,此外门上还装了铁门闩和钥匙孔。达格利什留意到,他知道凯特和本顿-史密斯一定也注意到了,站在长满青草的坡地的另一边是看不见这扇门的。眼前的这座灯塔比从远处看更加壮观。塔壁稍稍内凹,亮得像是刚刚粉刷过,高约五十英尺,上部构造样式优雅,设有塔灯,分截的墙面连接着状似中国满清官吏官帽般的塔楼,顶端的风向标不断地转动着。看似质朴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塔顶被漆成了红色,四周环绕着围栏。门的上方有四扇带窗格的窗户,最上面的两扇又小又高,看上去就像两个窥视孔。

梅科洛夫特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侧身让达格利什和其他人先进去。圆形的底层空间显然被用作了储藏室。六把摺椅堆叠在一边,一排衣帽钉上挂着防水夹克和高筒防水胶靴。门的右边有一只沉重的箱子,箱子上方的六个挂钩上挂着攀岩绳索,其中五条被整整齐齐地卷了成盘形。而最后一个挂钩上则松松垮垮地挂着第六条绳索,悬在空中绳索的末端被拧成了一个宽度不超过六英寸的环,打了个单套结,上面又系了两个半结,这样的组合不免令人觉得奇怪。任何能够绑出单套结的人无疑都有自信它不会滑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绳索的一端打个单活结系成套索呢?这种复杂的结绳方式透露出,这个人不是不擅长应付绳索,就是当时思绪混乱得没办法进行逻辑思考。

达格利什问:“这个绳圈和绳结同尸体刚被放下来时,你第一眼见到的是一样的吗?”

斯特维利回答道:“一模一样。我记得当时它看起来很笨拙,我还诧异奥利弗居然知道怎么打单套结来着。”

“是谁重新卷起绳索,把它挂回挂钩上的?”

梅科洛夫特说:“杰戈·塔姆林。就在我们准备将担架推回大宅子时,我回头嘱咐他留心那根绳索,还吩咐他将它挂回到挂钩上,跟其他绳索放在一起。”

在大门没有上锁的情况下,任何人都能溜进来对绳子动手脚。稍后它会被送往实验室,如果上面没有指纹的话,但愿能找到手汗留下的DNA。不过任何类似的证据,即便可以破解,也难以用来定罪。

他说:“我们沿着回廊上去。我想听听从奥利弗失踪的那一刻起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排成一列纵队,沿着灯塔内壁的木制楼梯费力地盘旋而上。房间紧邻着彼此,面积越来越小,每一间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看着本顿饶有兴致的模样,梅科洛夫特沿途做了简短的介绍。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灯塔的底层现在主要用来存放杰戈的攀岩设备。箱子里装着登山靴、手套、吊索、穿索铁锁、快扣、安全带和其他一些用具。过去如果看守人想洗澡的话,必须先用泵把水抽上来再用炉子加热才行。

“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个房间是发电室和保管工具的地方。接下来是燃料室,用来储存燃油,往上是存放罐头食品的库房。现在的灯塔都配备了冰箱和冷冻箱,可是早些时候的看守人只能吃罐头。我们现在经过的是绞车房,前面是蓄电池室。一旦发电机出了故障,就用蓄电池为灯塔供电。虽然没有什么可看的,但是我觉得起居室更有意思。早些年,看守人就在这儿用煤炉或者用有罐装燃气提供热量的烤炉烧饭吃。”

一路往上爬的途中,其他人都默不作声。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卧室。圆形的房间面积有限,只够摆下两张狭小的双层床,下层用来存放东西,两张床铺着一模一样的彩格呢毛毯。达格利什掀开其中一条毛毯的一角,发现毯子下面只有一床硬邦邦的床垫。毛毯严严实实地遮着床铺,似乎没有人动过。为了营造出家的氛围,修复者还摆了几幅看守人的家庭照片,以及两个圆形的小瓷碟,上面写着虔诚的祈祷——保佑这座灯塔,波平浪静,避鬼驱邪。也只有这个房间令达格利什感受到那些早已逝去的人们曾经的生活。

他们一步步登上机房门前狭窄的弧形台阶,只见房间内摆放着一台无线电话模型,还有气压计、温度计,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不列颠群岛航海图。墙边依靠着一把折叠椅。

梅科洛夫特说:“我们的客人中不乏一些精力充沛的人,喜欢搬把椅子到塔灯旁的平台上坐着。这样一来,不仅能欣赏到科姆岛最棒的景致,还能在绝对隐秘的环境中看书。沿着台阶穿过走廊尽头的门就能抵达塔灯那里。”

灯塔内每个房间的窗户都紧闭着,空气虽然说不上难闻,但也不太新鲜,越来越狭小的空间幽闭得令人极不舒服。这时,达格利什闻到了带着海洋芬芳的空气,如此清新的气息令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他是一个刚刚被刑满释放的囚犯一般。眼前的景致蔚为壮观:整座科姆岛横卧在脚下,岛中央交织着柔和的棕、绿两色灌木丛林,它与光洁的花岗岩悬崖及波光粼粼的海面相得益彰。他们走到朝向大海的一面。汹涌的海浪星星点点,好似一只大手提起白色的涂料刷,轻轻地划过无边的湛蓝。迎面吹来一阵飘忽不定的清风,眼下站在这个高度,疾风时不时地袭来,五个人本能地紧握住栏杆。他看着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好像之前她被禁闭了很久似的。忽然,风止住了,那一瞬间达格利什甚至觉得就连一直翻滚不停歇的大海似乎也平静下来了。

向下望去,达格利什看到他们脚下——面朝大海的那一面,除了一条被粗糙的干砌石墙隔开的几码长的石子路和远处层层叠叠延伸至大海的峻峭岩石之外,别无他物。他伏在栏杆上,只觉得一瞬间头晕目眩。究竟要绝望或者狂喜到何种程度,一个人才会奋不顾身地纵身跃进这无垠的延伸?为什么一位自杀者会选择上吊这种有失体面的死法?为什么不一跳了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