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6/21页)

她说:“床没动过。昨天晚上他没睡在这儿。也就是说,我们发现他的地方就是他被杀的地方,在小教堂里。”

他们走进卫生间。浴盆和水池是干的,毛巾放在原处。凯特说:“淋浴喷头或者水龙头上可能会有指纹,但是只能留给增援人员去处理了——如果他们能安全抵达这里的话。我们的工作就是保护证据。也就是说需要将这座别墅封锁起来。但愿能从毛巾上提取出DNA,所以最好把它们送到实验室去。”

说到这里,车子驶来的隆隆声透过敞开的大门传进他们的耳朵里。凯特向外张望了一眼说道:“鲁珀特·梅科洛夫特一个人来了。不过,他也不太可能带斯特维利医师或者乔·斯特维利一起来,他们得留在病房。很高兴来的只是梅科洛夫特,遗憾的是他会看见罩袍,不过至少伯伊德的脸被遮住了。”

担架斜放在车子的后座上。本顿协助梅科洛夫特把担架卸下来,然后和凯特一起将担架车推进小教堂里,在此期间梅科洛夫特就等在教堂外面。几分钟后,心情沉痛的一行人进入灌木丛林地,梅科洛夫特开着车打头阵,凯特和本顿分别站在担架的左右两侧,推着担架车跟在他后面。在凯特看来,眼下的场景是如此不真实,仿佛某种奇异而陌生的通过仪式:忽明忽暗的阳光眼下没有那么强烈了,一阵微风扬起了梅科洛夫特的一绺头发,翠绿色的罩袍像是一件华而不实的寿衣,她和本顿则是跟在迟缓汽车身后两位表情凝重的送葬者,坑坑洼洼的路面令尸体不时随之颠簸。周围一片寂静,似乎只有他们走路时发出的声响。大海不知疲倦地低语着,一群海鸥尾随着他们,时不时发出似人般的尖叫,它们不住地拍打着翅膀,似乎看到了能从这支奇怪的送葬队伍手里讨要到面包屑的希望。

4

时间临近九点半。凯特和本顿花了二十多分钟同梅科洛夫特讨论了该采取哪些保障措施以应对目前新局势的问题,现在是时候去见一见其他人了。站在藏书室的门口,本顿看得出凯特有些患得患失,听见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心绪,感觉就像他也跟着深吸了几口气似的。当她抬起头准备迎向等候在这扇光洁的桃花心木房门背后的一切时,本顿注意到她肩膀和脖子上紧绷的肌肉。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惊讶地意识到这短短的三秒钟内竟然充斥着无尽的念头与恐惧。他的内心涌起一股同情:这起案件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她也深知这一点。虽然对他来说也是孤注一掷的时刻,但是负责的人毕竟是她。倘若她辜负了对达格利什或是对她自己的期望,她还会继续为达格利什工作吗?他忽然回想起达格利什在小教堂外对她说的那几句话,想起她的表情和她的回答。本顿想,她是爱着他的吧,那一刻她觉得他可能会死。然而,这番踟蹰只持续了几秒钟,凯特握住门把,坚定地推开了房门。

本顿关上身后的房门。一股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病房里的酸臭味。房间里的空气怎么会如此污浊?他告诉自己这可能只是错觉罢了,或许是因为房间内的窗户都紧闭着的缘故。他们呼吸着不新鲜的空气,恐惧在彼此之间蔓延。眼前的景象同他第一次来藏书室时截然不同。那真的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吗?那时,他们围坐在椭圆形的长桌周围,仿佛一群听话的孩子在恭候校长的到来。那时,他察觉到他们震惊而惊恐的情绪,不过也掺杂着那么点儿兴奋。那个房间里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可怕的。对于那些处于谋杀案边缘的人来说,他们虽然牵涉其中却又自知清白无辜,这样的案件自然附着了十足的诱惑力。可是现在本顿只察觉到了恐惧。

似乎是不愿意隔着桌子彼此对望,他们四散到房间内的各个角落。只有三个人聚坐在一起。普伦基特夫人坐在米莉·特兰特身旁,二人将手搁在桌子上,厨子的大手覆着女孩的小手。杰戈坐在米莉的左手边,桌子的一端是面色苍白的伯布桥夫人,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周身散发出恐惧与悲痛的气息。艾米丽·霍尔库姆则端坐在壁炉前的一把高背皮椅里,劳特伍德笔直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一位正在当值的守护者。马克·耶尔兰德坐在对面,头向后仰靠着,双臂放松地搁在扶手上,不加拘束的状态似乎是打算小睡一会儿。米兰达·奥利弗和丹尼斯·特雷姆利特将两把较小的阅读椅搬到一面书架前,并排坐在一起。丹·帕吉特也选择了一把小椅子,他独自坐在一旁,低垂着头,两只手臂垂在两膝之间。

就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们身上,然而起先并没有人动弹。跟在他俩身后的梅科洛夫特走到桌子旁,选了一把空椅子坐下。凯特说:“我们能开一扇窗户吗?”

杰戈站起身,将窗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一股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进房间,汹涌的海浪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米兰达·奥利弗说:“不要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杰戈。两扇就够了。”

她的语气中透着些许的任性。她四下环顾,似乎在寻求他人的声援,不过并没有人搭话。杰戈默不作声地关上窗户,只留下其中两扇敞开着。

凯特等气氛平息下来,接着说道:“出于两个原因我们将大家聚集到这里,斯特维利医师和他的夫人很快就会过来。梅科洛夫特先生已经通知过你们,岛上发生了第二起命案。今天早上八点,达格利什总警司在小教堂里发现了艾德里安·伯伊德的尸体。你们应该也已经得到消息,施派德尔博士被转移进医院,他感染了非典型性肺炎,那是一种严重的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不幸的是,达格利什总警司也病倒了。这就意味着从现在起将由我和本顿-史密斯巡佐负责这起案件,同时也意味着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将被隔离起来。稍后,斯特维利医师会为我们解释隔离期可能会持续多长时间。当然,在此期间,我和我的同事将继续调查奥利弗先生的死因和杀害艾德里安·伯伊德的凶手。与此同时,我们认为比较明智、方便的做法是让目前住在别墅的人搬到马厩区或者大宅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梅科洛夫特先生?”

梅科洛夫特先生站起身。没等他开口,马克·耶尔兰德问道:“你用了‘凶手’这个词。我们是否可以理解为第二起命案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

凯特说:“伯伊德先生是被谋杀的,现阶段我不打算就此事多做讨论。梅科洛夫特先生?”

没有人说话。本顿沉住气,准备承受言语上的反驳、私下里的嘀咕、恐惧或是讶异的惊叫,然而他们似乎都过于震惊以至于一言不发。进入他耳朵里的只有节奏一致的呼吸声,如此低沉,分贝似乎比微风拂过的沙沙声也高不了多少。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梅科洛夫特。他站起身,紧抓着椅背,不自觉地轻轻推搡了杰戈一把,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他的指关节在木头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苍白,一张心力交瘁的面孔不只是失了血色,更丧失了全部的生机与活力,看上去已经有了老年人的模样。但当他一开口,声音倒是很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