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在黑暗的笼罩下(第9/21页)

艾米丽·霍尔库姆说:“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为期末考试试卷纠结的大学生,只是年纪大了点儿。本顿-史密斯巡佐要监考吗?”

凯特说:“没有人监考,霍尔库姆小姐。你打算作弊吗?”她转头对其他人说:“目前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梅科洛夫特的办公桌上已经准备了一摞纸和几支钢笔。穿过走廊去取纸笔的时候,本顿回顾了他和凯特第一次一唱一和地直面嫌疑人的表现,觉得还不错。他察觉出眼下这群人已经接受了一个自我安慰的观点:某个陌生人以某种方式闯入了科姆岛。如果是这样的话,本顿认为没有必要去纠正他们的看法。对于目前依然逍遥法外的变态杀人犯的恐惧至少能将他们集中在一起。此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凶手会觉得自己很安全,从而变得自信。凶手越自信,暴露自己的危险就越大。本顿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涨潮还有不到九十分钟的时间。不过,他们要先见一见伯布桥夫人。她的证词或许可以避免一次危险的攀爬。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伯布桥夫人并没有专心致志地写她的陈述,而是将纸折起来,仔细地放进包里。她站起身,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位老妇人,然后朝门口走去。凯特为她拉开门,说道:“我们想跟你谈一谈,伯布桥夫人,而且相当紧急。现在可以吗?”

伯布桥夫人看也没有看他们,她说:“先给我五分钟时间。求你了。就五分钟。”

说完便离开了。本顿又看了一眼手表,嘀咕道:“但愿不要超过五分钟,夫人。”

5

伯布桥夫人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接待了凯特和本顿。颇令凯特意外的是,她竟然将他们领到了缝纫室而不是客厅。她自顾自地坐在长桌旁。之前在藏书室的时候,凯特一心琢磨着说些什么比较恰当,根本没有精力关注每个人的神情。现在,她看着这位坐在自己面前因悲伤而发生了莫大变化的女人,相比于奥利弗死后第一次见到她时有着天壤之别。暗沉的皮肤像是一张羊皮纸般布满了细碎的褶皱,痛苦溢满双眸,眼眶里充盈着泪水,黯然失色。然而,凯特还看出一些别样的情绪,一种无法得到慰藉的精神上的荒芜。她从未见过比此时的伯布桥夫人更无力、更无助的人。凯特由衷地希望达格利什能在这儿。他一定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向都知道。

过往的哀悼画面一幅幅地从她的脑海中滑过,仿佛一组署名悲伤的移动拼贴画。自从她成为女警官以来,她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合,宣布了无数个坏消息。一扇扇房门在她面前打开,其中一些她甚至还来不及按门铃或是敲门,妻子们、丈夫们、孩子们在她开口之前就已经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真相。于是,他们匆匆忙忙地钻进陌生的厨房里翻箱倒柜,按照惯例泡一杯好茶款待来客,但是这杯茶从来没有好喝过,承受丧亲之痛的人们还不忘忍着心碎保持礼节。

然而,这种悲痛远不是一杯香甜热茶所带来的短暂安慰能够平复的。凯特环顾着眼前的这间缝纫室,犹如第一次来这里似的,一股遗憾和愤怒交织在她的心头。一卷卷色彩艳丽的丝线,挂着剪报、照片和设计图样的软木板,摆在伯布桥夫人面前那块折起来的小布包里卷着的米莉绣过的刺绣丝带,这些代表着天真、快乐创造力的证据如今却永远蒙上了恐怖与血腥的阴影。

他们沉默了十秒钟,然而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接着那双悲伤的眼睛望向凯特:“是那件罩袍,对吗?和那件罩袍有关,那是我给他的。”

凯特温和地解释道:“它盖在伯伊德先生的尸体上,但是那并不是杀害他的凶器。”这是不是伯布桥夫人的心中所想呢?凯特又补了一句:“他不是窒息而亡。那件罩袍只是盖在他身上而已。”

“那……那上面是不是沾了他的血?”

“对,恐怕是这样。”

凯特张了张嘴,本想说“不过我觉得应该能洗得掉”,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凯特听见本顿急促的吸气声,心想莫非他也意识到我差点说了一句又愚蠢又无礼的傻话?伯布桥夫人之所以哀伤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件精心缝制的作品,也不是因为浪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说到这里,她也打量起这间缝纫室,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陌生。她说:“一切都毫无意义,不是吗?那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个粉饰的幻想。我给了他那件罩袍。如果我没有给他的话……”她哽咽了。

凯特说:“那不会有什么影响。相信我,凶手不会在乎他有没有罩袍。那跟罩袍没有任何关系。”

这时,凯特听见了本顿的声音,他的语气温和得令她诧异。

“是凶手把罩袍盖在他身上的,但是那也很合适,不是吗?艾德里安是一位牧师。或许他临死之前最想感受的就是丝质罩袍的触感呢。对他而言,那不刚好是一种安慰吗?”

伯布桥夫人抬起头,看着他,她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过他黝黑、年轻的手掌,攥在双手之间。“没错,”她说,“是这样。谢谢你。”

凯特轻轻地挪动椅子,紧挨着她坐下。她说:“我们会抓住凶手,但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特别是眼下达格利什先生也病倒了。我们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是你把罩袍交给伯伊德先生的。”

此时,伯布桥夫人已经稍微平静了些,她说:“用过晚餐后,他过来找我。当时我在这里吃饭,就像往常一样,我知道他会过来,因为我们早就约好了。我告诉他罩袍已经绣好,他想来看一看。如果没有出那些乱子,如果奥利弗先生没有遇害,艾德里安早就打算将罩袍送到主教那里。那是他的提议,因为对他而言那是一种考验。我想他已经做好准备离开科姆岛了,至少有几天了。”

凯特问:“所以,那就是为什么将罩袍装在盒子里的原因?”

“只是放在盒子里,并不是为了带出岛。我们知道不可能成行,至少眼下还不行。是我觉得艾德里安想穿那件罩袍——或许是在他做晚祷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做晚祷。举行弥撒的时候他不会穿,场合不合适。我看得出他眼神里的仰慕与赞赏,他想穿,于是我就说如果有人能试穿一下就好了,就能知道它合不合身、舒不舒服,能给我提供很多建议。其实那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只是想让他享受穿上它时的愉悦。”

凯特说:“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带着罩袍离开这里的吗?”

“他没待太久,我能感觉到他想回别墅。他离开后我就关了缝纫室的灯,去客厅听广播了。我记得我看了一眼手表,因为当时我正等着收听一个节目,那时是八点五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