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飞起来也是八分(第8/15页)
护士发现我走进来,丢下一句“那我以后再来”,便匆匆离开了。那样子像是把我当成了电灯泡。
“哎呀,高田,那个护士好厉害呢。”沟口先生躺着说。
“什么好厉害啊?”
“抱怨。”
“抱怨?”“也不是说抱怨不好,我的意思是,她会抱怨,不就是因为过得很惨吗。”
“那是肯定的吧。”我说,“毕竟这份工作属于重体力劳动,又直接关系到患者的健康甚至生命,所以她们一定随时都绷紧了神经。而且在人际关系上也积累了很大的压力。”
“对吧?而且她们工作这么累,工资却不高。”
“是啊。”
“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当护士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用明显不感兴趣的语气说,沟口先生却根本没发觉。
“于是,我就问她了。你们几个小妹妹每次过来都会跟我抱怨,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当护士呢?”
“原来是采访啊。”
“算是吧。因为我想起来,以前冈田说,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自己能发现很多事情。”
“原来是冈田先生啊。”沟口先生每次提到冈田先生,都会变成一副哭哭啼啼、小孩子一样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为了活命牺牲了冈田先生,因此心里有罪恶感。沟口先生与冈田先生搭档时的工作回忆,似乎都是些开心的事情。
“对啊。冈田总爱去管别人的闲事,我就奇怪,他怎么老爱去搞那些麻烦事,不过看来,跟别人聊天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呢。”
“于是呢,那个护士怎么了?”
“哦哦,我正要说呢。我跟你说,那些妹妹几乎都说‘因为自己小时候住院时得到了护士的温柔照顾’。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我不觉得很厉害,而且那搞不好是医院给准备的标准答案。”
“能够以自己努力的身姿来引领后辈前进,这种事情可是很少有的哦。”
“是吗?这不是跟看了日本国家队的比赛,就开始踢足球一样嘛。”
“足球队员可是英雄啊,但护士确实是默默无闻的哟。她们不但默默无闻,薪水还少。既然如此,她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一看就很累的工作呢?因为‘自己曾经受到过帮助,因此也想帮助别人’,这不是很令人感动吗?”
“会吗?”
“这种职业可是很少见的。这跟想当医生的人不一样哦。”
你这不是对医生的偏见嘛,我心想。
“那些有钱人,搞不好反而是整天待在电脑前发呆吧。工作的价值和获得的报酬不一致,这点我了解,但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吗?于是啊,我就开始考虑要不要给护士加工资。毕竟这是事关人命的工作,而且作息极其不规律,又需要一定的技术,难道不应该给她们一流企业员工的工资吗?”
“那样医疗制度就会崩溃了。”
“那么复杂的事情咱们就不考虑了。不过仔细想想,那样其实也不太好,因为会招来很多动机不纯的人争着当护士,对吧?到时候,像国会议员那样的蛀虫,都会变成掌控人命的护士了。”
“你这是对国会议员有偏见。”
“到时候,他们搞不好会像投票采取议案一样采血哦。”沟口先生使尽浑身解数说了个冷笑话,并自己先撑开鼻孔笑了。
“真是杰作啊。”我生硬地应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会不会有人看了我和你的工作,心里想‘啊,我也好想做这样的工作’呢?”
“威胁别人,搬运货物,我不觉得这工作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别人应该都会想‘唉,真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啊’。”
“也对。”
“你是想要个后继人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我向他汇报,说“刚才在毒岛先生的病房里因为数码相机的事情被臭骂了一顿”,为了煽动起沟口先生的危机感,我还说“常务快要气疯了,毒岛先生也很生气”。
沟口先生轻易便上了钩,脸色刷白地说:“喂,那可糟了。不如现在去吧。”
“去?去哪里啊?”
“当然是毒岛先生那里啊。你知道毒岛先生生起气来有多可怕吗?还是趁现在赶紧去道歉比较好。”沟口先生挪了挪身子,把手伸向旁边的拐杖。
“拄着拐杖过去还能博得一点同情。”沟口先生笑着说,“搞不好,他还会因为我努力爬到七楼去看他而感动不已呢。等会儿要不要跟他说不是‘快到镰仓’而是‘快找毒岛’呢?”
沟口先生早已习惯拄着拐杖走路,只见他三跳两跳便走到了电梯间。可能因为他的动作太敏捷,没有引起毒岛先生的一丝怜悯或感动。
“你来干什么?”常务逼问道。
“不,快找毒岛。”沟口先生战战兢兢地小声说,马上换来常务的破口大骂。
“少给我讲那些意义不明的废话。”
我正在心里幸灾乐祸,结果陪沟口先生一起被骂了。
尽管如此,沟口先生还是为弄坏相机的事情道了歉,当然,也没忘记把责任都推到护士身上。然后又高调地表示:“要是我和高田在医院里发现可疑男子,保证马上汇报。”听起来就像高中生宣称“我会努力晨练”一样。
“病房门口那个机器人一样的家伙,他不会是同性恋吧?摸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在往回走的电梯中,沟口先生咂着舌头说。
“人家只是在搜身,防止进入病房的人身上有武器嘛。”
“怀疑同伙好玩吗?”沟口先生不耐烦地说。但我很想提醒他,沟口先生你这个同伙,以前不就试图背叛过毒岛先生吗?
到了三楼,我们走向病房,从走廊另一头走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她推的小车上装有塑料袋一类的清洁工具,想必是清洁工吧。
“啊,小沟沟,看到你真是太好了。”清洁工大妈露出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听到小沟沟这个没羞没臊的称呼,我实在是受不了了。看来他不仅跟护士病人闲聊,就连清洁工都混得很熟了。
“哦哦,怎么了、怎么了?”沟口先生的回答像个性格粗鲁的班主任,“在病房的垃圾桶里捡到钱了吗?”
女人明显很介意我的存在。她时不时地瞥我一眼,似乎嫌我太碍事了。虽然这么说难免有些自夸,但我还是很识趣地说:“我到自动售卖机那儿买点东西。”然后离开了。
我买了一瓶根本不想喝的乌龙茶,到周围晃了一圈,突然看到沟口先生神情骇人地走过来说:“喂,高田,走了。”
“去哪里啊?”
“那家伙来了。”
我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不过,看到沟口先生那极不优雅的骇人表情,以及他身边的清洁工大妈,我突然想通了。“是盯上了毒岛先生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