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9/19页)

“啊!”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黑暗的地下室。原来我被自己的叫声惊醒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响起,是守卫。

“喂,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睡糊涂了而已。”

我汗流浃背,心跳还是很快。数次调整呼吸后,我把脑海中残留的梦境抹去。拍拍双颊,我完全清醒过来。

这次我一定要救他。我可不想重要的战友在我舒舒服服睡觉的时候死去,更不想因此患上心病而入院治疗。

但我现在仍然四肢乏力,光是撑起上半身倚靠墙壁都让我精疲力竭。如果不思考点什么就又会睡着。我开始在脑海中描绘家乡和家人的样子。桥的那头随风传来黑人的歌声,桥下是水草繁茂的冰凉沼泽。赤足感受到的土地潮湿而柔软,飞虫环绕在耳边不肯离去。

不行,想这些反而会更困。

我摇晃地用手撑着墙站起来,期间磕碰了好几次额头。

“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用浑厚的声音喊道:

“把香肠和鸡肉煮透、煮软之后,从水里捞出来,再在煮好的汤里放进切碎的蔬菜。想要更入味,肉得用手撕碎。”

我在背布伦瑞克炖肉的菜谱,奶奶的拿手好菜。

“蔬菜包括洋葱、西芹、土豆、秋葵。放入煮过的番茄和百里香之后继续炖,然后放入撕碎的肉接着炖。最后用盐和胡椒调味。”

手从墙上拿开,活动活动肩膀,我在黑暗的地下牢房里来回晃悠。好,就这样保持清醒。我既不聪明,也不会谈判,射击技术也不好,成不了战场英雄。但就是菜谱记得多。

“烤鸡要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腌,放入盐和砂糖各两大匙。做玉米面包的时候不用植物油,猪油或者黄油才会更有风味。”

自己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响,听起来像傻瓜一样。我来回踱步,配合着军靴踏步的声音轻快地有节奏地背诵菜谱。

“做柠檬派的夹心要把玉米淀粉和砂糖充分混合搅拌,加水使其润滑。把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再放进锅里蒸,加温到凝结成块为止。之后再放入黄油和蛋黄。”

“喂,瞎嚷嚷啥呢?”

守卫又来敲门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背菜谱而已。我是炊事兵。”

我没有大喊放我出去,也不是在说什么暗号。渐渐地我头脑清醒了过来,也有了信心。守卫沉默了片刻,然后只警告了我一句“小点声儿”。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继续背我的菜谱了。煮大麦汤、搅拌蛋液、用P-38开罐器打开豆子罐头和金枪鱼罐头。撒上芝士然后烤到恰到好处,再放上煮好的虾、塔巴斯哥辣酱和大蒜油。野战炊事车炊烟袅袅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出来,还有火热的炉子和热闹的交谈声、用勺子敲打盘子催促说肚子饿了的食欲旺盛的士兵们,以及在每一个饥饿的日夜温暖我们的一碗热汤。

“喂。”

守卫又来敲门了。我刚在想这次又是什么事,结果他的语调不像刚才那么慑人,更像是战友之间的普通对话。

“喂,你会做杂烩吗?”

“区区杂烩,当然没问题。蛤蜊和土豆都是我的拿手菜。”

我一边回答他,一边双臂交叉拉伸肌肉。听到我的话后守卫高兴地说:

“真的吗?那就拜托了,我是新英格兰人,特别怀念正宗的蛤蜊杂烩……在家的时候以为已经吃腻了那种味道,等离开后才发现想吃得不得了。啊,再也不想吃金宝汤了,一股罐头味儿。”

“没问题。用黄油炒洋葱和生培根,把油炒出来之后再放入月桂叶,撒上面粉。等食材混合之后再在锅边儿炒点面粉,加牛奶溶解。用别的锅先把蛤蜊蒸好,不用水,用白葡萄酒蒸也很棒。”

“哎呀,感觉都闻到蛤蜊的香味儿了。我特别喜欢文蛤,拜托,继续说。”

“继续往锅里倒牛奶,等煮稠之后再倒入蒸过蛤蜊的汤汁,再把土豆也放进去一起煮。最后把蛤蜊肉切碎之后放进去,放点盐胡椒调味,热乎乎的蛤蜊杂烩就做好了。”

守卫不再说话,于是我靠在门上贴着耳朵问“怎么了”。我试着从门的细缝里往外看,但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守卫沉着嗓子说:

“那个……听我说,我想去吃点儿东西。”

他的话惹得我想笑,但我用手捂住嘴强忍住笑,假装镇静。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逃出去然后被枪打死。我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

“要不要给你带点儿什么啊,悄悄地。你肚子也饿了吧。”

“嗯,是饿了。”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我或许能借机干点什么。对了,叫个人来吧,我需要有人来帮我。

但是到底有谁会来帮我呢?不管怎么说索默尔,也就是邓希尔有间谍的嫌疑,而我想包庇他。按常理讲就算我被孤立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虽然我被打了镇静剂,但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意识。再想想那时斯帕克的表情,有我从来没见过的动摇。

“喂,炊事兵?”

“不用给我带吃的,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刚才说话太大声了,感觉有点犯哮喘,好像呼吸的时候吸进了老鼠毛。”

说完我开始煞有介事地咳嗽。

“G连有个叫斯帕克的医护兵,能不能帮我叫他过来?如果他没有药,那药可能是在G连的莱纳斯·瓦伦丁中士那儿,能不能帮我说一声。”

“完全没问题。我马上就回来,你老实待着啊。”

我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慢慢靠着墙瘫坐在了地上。

“没问题,那家伙一定会来的。”

等着等着,我又闭上了眼。担忧与胃液一起都冒到了嗓子眼,我集中精神尽力将它们压回身体里去。我把双手放在嘴上,铁与血的味道中掺杂着洋葱与香料的气味。我想起了奥哈拉死之前对我说的“你的手很有妈妈的味道”。

斯帕克狂敲门大约是十五分钟后的事。

“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哮喘啊。”

斯帕克的声音显得有点不高兴,我问道:“莱纳斯也在吗?”

“是啊,你好好感谢老实帮你带话的那个宪兵吧。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那么饿?”

“雕虫小技。”

斯帕克以来都不怎么看得起我,让我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但今天他的声音却让我感到如此温暖。他能来真是太好了。

“是吗?还有温伯格也非要来,所以把他也带过来了。怎么办?”

“他也在的话那就一起说。大概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多少有一点吧……我要开锁了,你快让开,不开门没法把哮喘药给你啊。”

“知道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耀眼的橙色光线一下子就充满了黑暗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