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27页)

小白睁着它那丝毫不疑有行的黑色眼珠,不停地摇着尾巴。有人说只有人懂得笑,那绝对是错的,因为此时小白确实是带着微笑。至少看在行眼中是这样的。凝视着那对眼眸好一会儿之后,行轻抚着小白的耳根。那是小白最喜欢的被抚摸的方式。然后他将另一只手锁上小白的喉头往上一拉,用力一扭。

唔。小白发出轻微的气息,顿时丧命。在不能就此离开,也下不了手,只是低头哽咽的训练生当中,行是第一个过关的人。不久之后,开始出现追随行的人,最后测试的会场里因为小狗的悲鸣和吐息、训练生们的呜咽声而掀起一阵骚动。

行没有哭。他用刀子剖开小白那还有体温的身体,用篝火将小白烤来吃。他吃不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性地蠕动嘴巴,吞下曾经形同自己分身的小生命、寄予无价的信赖的生命,将小白吃进自己身体里面。教官说,小狗的血和肉和你们成为一体,至死都不要忘记这件事。

今后你们将面对更多的试练。也许会体会到宛如身体被撕裂般的孤独感、为精神几乎被整个破坏掉的罪恶感所折磨。在那个时候,就要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没有杀死小狗,你们杀的、吃的是存在于自己心中的良心和感情,还有从当中渗出来的怯弱。你们并没有失去人性。要把它想成是征服了自己的感情。无心的人没有使用力量的资格,然而有时候这种心却会成为完成任务的障碍。那就是你们要活下去的世界。赢得别人的信赖之后再加以欺骗、背叛,时而甚至要让对方流血。没有人可以相信,也没有人会帮助你。只有能够完美地支配自己的感情的人才能在置身于黑暗冰冷的世界时仍然能保有作为一个人的认知。你们要弱肉强食,吞噬感情,把良心当成自己的血肉。牺牲工作和生命,你们才能得到超越一般人的力量。把一切都赌在小狗们无邪的眼睛上,绝对不要让它们白白牺牲——

然而,这些话终究只是遵循训练课程的设定而编派出来的,无法让行的内心产生共鸣。行之所以无条件地听从教官们的命令是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行为的结果,是自己皈依之处。

弑杀父亲的行为没让他进牢狱,反倒被送进这个训练营当中。既然如此,他只能在里面继续活下去。就算会带来极度的痛苦,甚至更为严苛的结果,他都不能逃,只能勇敢地面对挑战。这个觉悟只不过使行变成一个优秀的工作人员罢了。

逃过警察的目光,确保自己的生命的人们。不管他们有什么企图?发出什么命令?这些都不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逃。一旦逃跑,下场就会落得跟父亲或母亲一样。虽然活着,身上却散发出腐臭味,成为只能等待死亡到来的垃圾。要说他因为打碎父亲的脑袋,结果落入这个黑暗的世界的话,他也只能接受忍耐。那是“规定”。那也是他到目前为止一直做着的事情——回头看自己下过的决定,行得到一个结论——所以我人才会在这里。然后他将自己的思绪关了起来。他将带着跟小白一样丝毫没有怀疑色彩的眼神的菊政从脑海中赶出去,也将跪坐在路边的资深伍长和田所的身影抹去,努力地甩开那股暧昧的气息。

那股让他神经松弛,全身温热,溶化了冻结的血液似的气息。让他想起以前和母亲两人一起生活的房间、弥漫在祖父的住所里的味道的气息。自从上了『疾风』之后,笼罩在自己四周的暧昧气息是让他的决断产生迟疑的元凶。距离流第一滴血之后,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他必须尽快采取最后的行动——

“你为什么进海自?”

突然田所出其不意地问道,行差一点就翻倒了水桶。他赶紧用手撑住水桶,然后抬头看着持续移动抹布的田所那浑圆的背。

“……我喜欢海。”行回答道,于是田所不满地回过头来说“只是这样”?行将绞干的抹布再度放到地板上,刻意岔开话地反问:“倒是兵长又是为什么?”

“我?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我离开飙车族,也没胆识去当真正的混混。当我在街上闲晃时,一个地连的叔叔找我搭讪。唔,我觉得到海上总比在陆地上挖壕沟要来得好吧?”

田所顶着宛如回想着遥远过去的表情说道,然后又开始推着抹布的长柄,接着又补了一句“现在倒觉得这是个天大的错误。”听到田所带着一丝苦笑的声音,行也微微地抽动了一下脸颊。

“但是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庆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田所回头,指着胸前的徽章。“这是防卫纪念章。是资深伍长帮我推荐的。这是自从我小时候得到‘没有蛀牙奖’之后,第一次受到表扬呢。伍长说,等你通过升级考试,就可以到美军那边进修……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真是好笑。父母亲放弃了我,我却拿国家的钱到美国留学。”

说完田所笑了笑,又说:“……我想,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落脚处了吧?”然后就转过身去。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你不一样。我总觉得你的气息跟我们不同。你也不是干部,怎么说呢?我觉得你不是跟大家一起合作做事情的类型的人,应该说是有艺术家的气质吧?”

要言之,就是太显眼了吧?行在内心嘟哝着,瞄了没有什么特别意思的田所背部一眼。不用别人说,行自己也知道。本来自己就不是适合伪装潜伏的人才。

“……没这回事。”行带着绝望的抗拒感说道,然后视线落在濡湿了地板的抹布的前端。

“我不是说你做不来,但是你绝对有我们所没有的东西。连会画画这件事也一样。我在想,你根本就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混啊。”

田所很在乎低着头的行的感受,辩解似地继续说道。行想起仙石也说过同样的话,自己真的做了很愚蠢的事情……行再度咀嚼着后悔的情绪,环视着就算闭上眼睛也可以记住每个细部的第一机械室的景象。

这都拜他在大学笔记本上素描,把事前看过的蓝图和真实的景物做一对照之赐,但是于今看来,他发现,那只是自己无法压抑重新燃起的绘画冲动,以此来欺骗自己罢了。好愚蠢。行咒骂着自己。难道以为自己还可以画画吗?就像之前对资深伍长说的,我明明已经没有那种资格了……就在他坚定自己这个想法时,田所的声音混杂在低沉的机关声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