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27页)
“你老是说谁都可以画出那样的画。我倒觉得只要多加磨练,你应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譬如画家或漫画家什么的。不承认自己有这种能力,还假装跟普通人一样,这是一种逃避。”
“逃避……”
意想不到的话在脑海中弹起,行呆立在当场。逃避?我?就是因为决定不逃,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做这种事的啊……
“对啊。人是有所谓的天分的。我的天分就是像资深伍长一样成为飞弹的专家,但是你不一样。让天分沉睡不醒岂不是太可惜了?为了活用自己的天分,不管再怎么辛苦,我都无所谓。我才不会说自己没才能什么的,找个地方去躲起来。”
田所正视着行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完,抬头看着天花板。在连接着烟囱的排气筒底下,他的脸看起来好成熟。
“我们飙车族中也有这样的人。脑袋很聪明,可是却因为不喜欢待在家,所以跟我们在外头混……我们族里都是一些笨家伙,可是他大概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吧?后来发生意外死了。其实只要他有心,他是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田所说完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又开始拖抹布。
“只知道一直逃,然后就这样走了。”他做了这样的结尾。行觉得这是跟他不相干的世界,但是,田所丢给他的话却始终盘旋在思箱的漩涡中心动也不动,行呆立在当场,凝视着握着抹布拖把的柄的手掌心。杀父亲、杀小白,之后又夺取了几条人命的手。如果说我在逃避的话,那为什么我人在这里……
“还好有你在。不过,哪天你成为大人物,出现在电视或报纸上,我就可以很骄傲地说,我是他的朋友,你成为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好。我的四周都没有这样的人。”
行一直默不作声,田所也不放在心上,一直自说自话。回头对他笑着的脸庞让行觉得胸口里面的伤痂好像被剥落一般,只好赶快将与之对望的眼睛移开。
仙石也好,田所也罢,为什么都这么无条件地相信人呢?应该不是像菊政那样,只是一个劲儿地喜欢跟人亲近吧?接触过这个世界太多垃圾,理当已经看透人的内心世界的男人们却仍然选择相信别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只能这样做吗?是因为就算遭到背叛,也觉得总比一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人要好,拥有足够去承受伤害的心脏吗——
果真如此的话,那他们也真是太傻了。行心想。这种作法就跟摆动双手,毫无防备地大步走在地雷地带一样。正确的作法应该是趴在地上,目测状况,用刀子的尖端挖掘地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才对。就算被讥为懦弱也无所谓。行就是这样才能活到今天的。这样并不算逃避。就因为我没有逃,所以才会来这里。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要像以前一样,憎恨所有的一切人事就好了。憎恨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人,憎恨这艘舰艇上的人们。只要排斥四周的世界的所有一切,痛楚就会消失,我就可以回到往常的自己,冷静地采取行动。
得知祖父遭到谋杀的那一瞬间,身体内部涌起了某种未知的物质。那个从命令他杀了父亲,而且他也忠实地完成使命的时候开始,就和自己成为不可分割的东西的冷彻意志使他学会了所有的事情。如果说自己有堪称为才能的东西,那就是了。把自己带进这个世界的人们不也这样说吗?
画画无所谓。资深伍长说,过去都过去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那是错的。我只剩下去面对结果的人生。心中满是伤痂,变得粗糙不堪,没办法储存新的思绪。我没有余裕去和暧昧,不知什么时候会消失的东西扯上关系。我只能依赖自己的力量,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然而——然而,为什么心头如此地疼痛……
汽笛响起的声音宣告沉思的时间结束了。和田所停下手边的动作,抬头看着天花板的行听着(舰长下令)的声音从扩音器里流泻出来。
(群司令下令,演习继续进行。和『海风』的对战演习按照预定计划从明天日落之后开始。所有人员以第三巡哨配备待命。此外,对战的本质是与敌人交会,亦即战斗。开战时刻设定于日落之后,然而不保证之前不会随时开启战端,『海风』未必会好整以暇地在大岛海岸布阵。虽然刚发生不幸的意外,期盼所有人员振作精神,严密监控外围。以上)
宫津舰长一说完话,切断广播的噗的声音便在机械室里回响。
“……简直在开玩笑。”田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然后又说:“继续演习?上头那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行回过头来,没看到田所不屑的表情。将拖把立在墙边的行就这样离开了机械室。
他不理会田所叫住他的声音,关上了封水门。敌人真的要开始动作了。这意味着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和余裕了。他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在心中反复说着这句话,刻意忘记其他一切事物的行走在回到居住区的通道上。
*
“请说出让我可以接受的说明。这样下去,船员们的心情是没办法平复的。”
虽然极力压抑住情绪但是声音却始终没办法停止颤抖。任官三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通令继续演习的广播还没结束,仙石就以猛烈的态势冲到舰构构造,逼问从士官室走出来的竹中,竹中沉默地看着仙石。
“你不需要理解命令,听从命令不就是我们的工作吗?”一旁杉浦不快地插嘴道。
“我没有跟你说话。”仙石狠狠地瞪着他说,将目光从露出怯色的杉浦脸上移回竹中身上。
这阵子累积下来的不信任感事到如今终于整个爆发开来了。菊政所流出来的鲜血深深烙印在眼底,将自己身为下士官的分际都给吹跑了。仙石进一步逼问:“副舰长,你应该知道吧?”
“有人死了。哪有人一直载着遗体进行训练?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不是应该立刻靠港,等待调查队进行调查吗?就算演习再怎么重要,又何必一定非得明天进行不可呢?至少要先把遗体卸下船之后……”
“……抱歉,资深伍长。我没有说话的权利。”
他只是巧妙地绕个弯告诉仙石,你没有知道的权限。竹中终于开了口,但是却把视线移开,仙石往后退一步,愕然地说:“这是所谓的防卫机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