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肥(第13/17页)

“学士?”

“也不是什么学士,不过是个寄宿长屋的隐士。我到这里时,那隐士尚未离去,便命其于邻房稍候。那人名曰久濑棠庵,自称现居下谷,曾为儒学者,今沦为一介本草学者。不过,的确堪称饱学多识。”

“那学士也瞧见了?”

“是的。当时虽啧啧称奇,亦不忘巨细靡遗,仔细检点。查看一番后,那人表示或许不宜靠近,故小的命店内众人退下。”

“不宜靠近?”

“是的。理由为————此乃一病变。”

“病变?”

“那人推论,或许是一种源自奥州的病变。”

“奥州?倒是记得去年津轻风邪曾蔓延过一阵子。此病变,可是类似的东西?”

“这小的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敝店亦包办奥州土产的买卖。店东大爷,也就是音吉大爷年年亲赴津轻,小的也怀疑,或许与此病变不无干系。”

“唔,真有令人膨胀的病变?而那学士说,这病变……还有传染之虞?”志方问道。

“据、据说并不会传给男人。况且,只要缩回原貌,便不必再担心。”

“会缩、缩回原貌?”

是的,与助回答:“棠庵先生抵达时,那东西已开始逐渐萎缩。”

“后来如何了?”

“后来,小的就没再去小屋,毕竟……那东西看起来实在骇人。”言及至此,与助突然激动落泪。

“够了,你起来吧。若真发生这等怪事,你们受到惊吓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一切着实教志方摸不着头绪。总而言之,要将案子给办下去,还是得亲眼瞧瞧才能算数。志方便在万三、龟吉和与助的陪同下前往小屋。

此时,已是黄昏六时钟声将响时分。日暮时分的斜阳将走廊映照得一片昏黄,茶褐色的小屋处则呈一片昏暗。

拉门的确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弯了。但压弯拉门的东西已看不见。

自缝隙朝屋内窥探。若与助所言属实,那东西应已缩回原貌。

由于门框歪了无法滑动,志方遂命手下卸下拉门。只轻轻一推,拉门便松脱了。

房间内一片凌乱。不,与其说凌乱,或许以毁坏来形容更为恰当。

首先,榻榻米————不,地板已凹陷成擂钵状。壁龛严重损毁,像是有个巨人跌了一跤,将整块地方给压陷了。烟草盆、灯笼、床头屏风等陈设俱遭压损,悉数给挤到了房间各角落。被褥不知怎地挂到了楣窗上,碎裂的酒壶与酒杯的破片活像是被碾压过,全都平整地摊在榻榻米上。

此外,房间一角还有个姿势歪扭的扁平男尸。怎么看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扁了。

房间正中央则有————

“啊,那可就是你们店东?”

“噢,不,这……”与助以手捂口,惊讶地回不上话来。

房间中央————也就是擂钵状凹陷的中心————有一团被压得扁平的被褥。

被褥上面————

一个身躯胀得硕大无朋的女人呈大字仰躺其上。与其说是躺在上面,或许说是压在上面更为恰当。

这女人身躯半裸,不,几可说是全裸,仅有腰际围着一块破烂的内裙。看似原本穿在身上的寝衣已裂成碎片,除了部分残余尚披在肩头,其余的都散乱于这副巨躯周围。她的胳膊、双腿都如巨木般粗壮,腹部宛如一座隆起的小山,硕大的乳房朝左右两侧下垂,躯干粗得连男人都无法环抱,已到了教人看不出大致有几贯的程度。

志方看得目瞪口呆。过了大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深感身为同心,对这副光景目不转睛,着实有失体面。他连忙正了正衣襟,再度问道:“快、快回话。这是否就是你们那名曰阿元的店东?”

“这……”万三一脸纳闷地回道,“这家店的店东是个体态尚称婀娜的中年妇人。或许称得上丰腴,但绝不至于————总而言之,小的还真没见过如此壮硕的女人。这体格,看得人瞠目结舌,简直到了可在两国一带供人观览的程度。”

“万三,适可而止,勿失方寸。”眼见这巨女看似已无气息,志方申诫道。

哎呀!与助突然高声一喊。

“怎么了?”

“这、这女人发上插的,的确是我们店东的发梳。此外,她身上的寝衣亦是……”

“哦?那么,这女人,不,这亡骸……”也就是说,这亡骸正在缩回原貌?“凭相貌,可否辨识?”

“这……也看不出像,还是不像。”与助一脸为难地说道。

这也难怪。都胀成了这副德行,相貌哪还辨识得出?更不要说人死后相貌亦会有所改变。志方抬起尸骸下颚,想看清她的样貌,但旋即打消这念头,朝另一具遗骸走去。

由于榻榻米严重凹陷,行走起来甚是艰难。

另一具遗骸————被压得扁平的男子,神情甚为痛楚,看来应是活活给闷死的。

“这又是谁?”

“此、此人乃音吉大爷无误。”与助含泪回答。

“此男尸毫无外伤。既无瘀血,亦无出血。不过,看来死时甚是痛苦。由此推测,似是死于窒息。万三,你怎么看?”

“看来的确像是被什么给活活压死的。”而且还给压得扁平。

“你也认为是被压死的?”志方再度望向女尸。

难不成此女一度胀满全屋……并将睡在身旁的男人活活压死?

的确。倘若此女胀满全屋,共处一室的人的确是插翅难逃。眼见其胀大的巨躯导致拉门歪扭、门框断裂,旁人别说是逃,就连想吸口气恐怕也无法做到。

只不过……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

“这、这的确是怪事一桩。但究竟……”

此怪名曰寝肥,此时突然有个嘶哑嗓音出声说道。

转头望去,只见一年约五十的矮小男子伫立一旁。

“官府大爷辛苦了。”男子谦恭有礼地低头致意。

此人即小的稍早提及的久濑棠庵,万三向志方说道。

“哦?本官为南町之志方。棠庵,你说此怪名曰寝肥,这寝肥究竟为何物?”

“寝肥,乃罹患嗜睡病症的女人。奥州一带以此称呼睡癖不雅的女人,用意或为申诫女人不宜嗜睡。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因自甘堕落的生活习性而导致的骇人重症。”

“自甘堕落的女人,便会罹患此病?”

“是的。晨间不起、彻夜游乐、龌龊不洁、无精打采、行仪不雅、口出恶言、慵懒怠惰……上述恶行,或许人人都有,唯万万不可行之过当。过于自甘堕落,便有违人伦,此等心态,极易吸引疫鬼病魔缠身不退。女人一旦罹患此病,身躯便将不住膨胀,因而……以寝肥称之。”棠庵说道。

“寝肥?”

“既已如此,宜诚心供养,以慰其灵。”棠庵如此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