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与肩膀/(第6/8页)

“我以前是很喜欢的,”贺拉斯沉思地说,“可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呀。”

“好吧,”玛西娅说。“我来和你做笔交易。你去做健身运动,我就从棕色的那排书里捡一本出来读。”

“是《佩皮斯日记》[39]吗?哦,那本书你应该会喜欢的。读起来很轻松的。”

“对我不是的——它并不轻松。读起来就像是在咀嚼平板玻璃。不过你一直对我说这本书能让我开阔眼界。好吧,你每周花三个晚上去健身房,我就喝一大口塞米[40]。”

贺拉斯犹豫不决。

“呃……”

“就这样讲定了!你为我做大空翻,我为你补习文化知识。”

临了,贺拉斯还是同意了。就这样,在整个炎热的夏季里,他每周花三个有时是四个晚上去船长健身房练吊环。到了8月份他向玛西娅承认,这样的锻炼使他白天的脑力劳动更有成效。

“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41],”他说。

“别信它,”玛西娅答道。“我以前也试过一种专利药,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你还是要坚持锻炼[42]。”

9月初的一天晚上,他正在一个几乎已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的吊环上做着屈体运动,一个若有所思的大胖子跑来和他说话,他知道那个胖子已经观察他好几个晚上了。

“嘿,小子,再做一下你昨晚做过的那个绝活。”

贺拉斯在空中向他露齿而笑。

“我发明的,”他说。“灵感来自欧几里德[43]的第四命题。”

“他是哪个马戏团的?”

“他早死了。”

“噢,那他一定是做那个绝活时摔断了脖子。昨晚我坐在这里,想着你一定会摔断脖子的。”

“就像这样!”贺拉斯说,一边荡起了吊环开始表演那个绝活。

“这样不会扭伤你的脖子和肩部肌肉吗?”

“一开始会的,可是没过一周我就给它盖上了QUOD ERAT DEMONSTRANDUM[44]的图章。”

“噢!”

贺拉斯在吊环上悠闲地荡来荡去。

“想过要以这个为职业吗?”胖子问。

“我不要。”

“如果你愿意以这个行当谋生,而且能够保住性命的话,是能够赚到大钱的。”

“再看我另外一个动作,”贺拉斯急切地叫道。胖子看着身穿粉红色运动服的普罗米修斯[45]再次挑战上帝和艾萨克·牛顿[46],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了。

在这次相遇的第二天晚上,贺拉斯下班回家,看见躺在沙发上等他的玛西娅脸色十分苍白。

“我今天晕过去两次,”她径直说道。

“什么?”

“是啊,再过四个月你就能看见小宝宝了。医生说我在两周前就应该停止跳舞了。”

贺拉斯坐下来,仔细考虑了一下。

“当然,我很高兴,”他思虑重重地说——“我是说,我很高兴我们就要有个宝宝了。可这也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已经在银行里存了250块,”玛西娅自信地说,“而且还有两个礼拜的工钱。”

贺拉斯很快估算了一下。

“加上我的工资,我们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大概有1400块收入。”

玛西娅脸色阴沉下来。

“就这些吗?当然,这个月我还可以到哪里去找份唱歌的活。而且,到三月份我就又能去上班了。”

“什么话呀!”贺拉斯生硬地说。“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让我们来合计一下——会发生的医生和护士的费用,还要一个护理工:我们必须要有更多的钱才行。”

“好吧,”玛西娅疲倦地说,“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弄钱了。现在该由那个老脑袋来想办法了。我这个肩膀要歇业了。”

贺拉斯站起来,穿上了大衣。

“你要上哪儿去?”

“我有主意了,”他答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十分钟后,他沿着街道向船长健身房走去,对他将要去做的那件事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平静的惊愕,只是这份惊愕里一点也没有搀杂着幽默的成分。要是在一年前做这事他自己也会惊愕得瞠目结舌的!大家都会瞠目结舌的!可是,当你听到命运的敲门声,一旦你打开门,放进来的东西就由不得你做主了。

健身房里灯火通明,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明亮,他看见那个若有所思的胖子坐在一摞帆布垫上,抽着一根大雪茄。

“嘿,”贺拉斯开门见山地说,“你昨晚说我做吊环表演可以赚到钱是认真的吗?”

“噢,当然,”胖子惊讶地说。

“那好,我认真考虑了一番,我想试一下。每天晚上和周六的下午我都可以进行表演——如果报酬够高的话,我也可以做全天。”

胖子看了看表。

“呃,”他说,“你该见的是查理·保尔逊。一旦他看到了你的表演,在四天之内他就会和你签约的。他现在不会来的,不过明天晚上我可以叫他过来。”

胖子很守信用。第二天晚上,查理·保尔逊果真来了,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津津有味地观看天才在空中上下翻飞,划出无数令人叹为观止的抛物线。翌日晚上,他又带上两个老头一起来看他表演,这两个人看上去天生就是抽着黑雪茄、用低沉又热烈的声音讨价还价的那种人。于是,在接下来的那个礼拜六,贺拉斯·塔博克斯的身躯便在科尔曼街花园体育馆做了首次的专业体操表演。尽管到场的观众人数接近五千,贺拉斯一点也没觉得紧张。从他的童年时代起,他就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读他的论文——他早就学会了把自己和观众间离起来的窍门。

“玛西娅,”表演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他开心地说,“我想我们已经脱离困境了。保尔逊说他可以为我在竞技场剧院找到登台的机会,那就意味着整个冬季的合约。竞技场剧院,你知道,是个很大的……”

“是的,我听说过的,”玛西娅打断道,“可我想知道你到底在表演什么样的绝活。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自杀表演吧,对吗?”

“没什么的,”贺拉斯平静地说。“不过,如果你还能想出比为你去冒险更好的自杀方法的话,我倒是很乐意那样去死的。”

玛西娅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吻我,”她低声呢喃,“叫我‘心肝宝贝’。我喜欢听你叫我‘心肝宝贝’。再给我一本书让我明天可以读读。我不要再看萨姆·佩皮斯了,给我本有劲点的通俗小说。我整天都闷得要死。我想写信,可又没有对象好写。”

“写给我好了,”贺拉斯说。“我会读的。”

“我要是能写就好了,”玛西娅叹息道。“如果我有充足的词汇量,我就会给你写一封世界上最长的情书——而且永不会厌倦。”

可是又过了两个多月,玛西娅真的十分厌倦了,因为一连几个晚上都会有一个非常焦急疲倦的年轻运动员出现在竞技场剧院的观众面前。接下来的两天他的位置被一个身穿淡蓝而并非白色运动服的小伙子代替了,而此人得到的掌声也是寥寥无几。可两天后,贺拉斯又重新出场,而那些坐得离舞台较近的人们看到了这个年轻运动员脸上如天使般的幸福表情,即使是在他气喘吁吁地在空中翻腾着做出他那令人称奇的独创的肩膀运动的时候。在那天表演结束后,他在电梯里对操作工大笑,还五级一跳地冲上楼去——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进一个安静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