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23页)
“他不懂。根本就不。他没有丝毫经验。丝毫都没有。但他被月亮城所诱惑,这就是他说的。当出租车司机,他会绕到星星上去。石膏魔怪是为我们而生的,四处游荡的梦游神,这就是他所支持的。”
沉默。她似乎被她的话语所吓坏,同样也被那种冒险性,生怕对话滑向另一个话题。沉默。戈拉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他也一样,无力在此刻远离这一问题。
露闻到了危险,觉得自己不得不全速地背诵——一个真正的导游——彼得所梦想的美景:布莱顿海滩的莫斯科,小意大利区的意大利,昆斯区的巴尔干国家、巴基斯坦和印度,唐人街的中国人,哈莱姆区的塞内加尔,布鲁克林的哈西德派教徒。
二十多年的一段沉没的坚冰,是不会通过魔术在转瞬之间融化的。戈拉答应跟自杀者好好谈一谈。很自然,没有结果。
他只剩下了露的嗓音的回音。这可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作为他的第一天工作,彼得得跟斯托茨的一辆豪华轿车一起出现在一个要人的家中。大学权威、政治家或外交家,并不太清楚,总之是一个要人,其他的就无关紧要了。得把这位要人送到机场。然后,豪华出租车得去另一个地点,然后,按照斯托茨的调度员制定的程序,再去另外一个地点。
这位新手开着他们住的那家小旅馆的看门人的汽车,练了整整两天,持续了三个小时。
“点火钥匙,脚踩油门。刹车。左边,刹车。后视镜!后视镜,注意后视镜,”墨西哥人提醒道,因焦虑而流汗。“稳一点。不,别这样,太慢了。速度不要太快。倒退!这样,向左。脚,脚,对,踩在刹车上。脚踩刹车!加速,这样。向左。后视镜!向右,右边的后视镜。注意后视镜。始终得注意后视镜。”
早先的社会主义教育课引导着他混乱的运动,手、脚、目光独立地工作。
墨西哥人的头发因恐惧而湿漉漉地粘在头上,他褐色的小手在发抖,他的眼睛似乎快要从眼眶中迸出来了,他连连地画着十字,小小的双手抱住小小的脑袋,不敢看接下来的时刻。但是彼得却极端沉着,很满意他的连贯动作,他喜欢这条踏着轮子的飞龙。
他重复着一个唯一的词:“稳一点”。他的祈祷和他的格言:稳一点。这就是他该重复的一切,仅此而已,这一句口令将驯服众神。稳一点,你开得稳一点,你有时间改正你的错误。死亡的奔跑,一部闹剧化的恐怖电影。
车子启动了,司机却还没有。缓慢的指令,魔鬼般的,向左,稳一点,停,脚踩刹车,这样,加速,刹车,脚,稳一点,向左,过了,过了,现在向右,稳一点,后视镜,注意后视镜,向左,这样,停。红灯了,停。
史前时代的司机,在现代的马拉大车的方向盘前保持了平静和出神。缓慢的反复,简短的指令,重复,祈求:稳一点。他没听到道路启示录的喧嚣,祈求在保佑他。稳一点,慢一点,就像祈求在口授指令那样。
“自杀综合症”,露最终喃喃道,在后排座位上,在古斯蒂·戈拉的梦幻中。
对了,向左。脚!脚踩刹车。加速,这样。向右,右边的后视镜。稳一点,停。红绿灯!停!发证……停。奇迹!他到达了!
稳一点,稳一点,谨慎的拐弯,平稳的转向,喇叭的嚎叫,那些从两侧飕飕地超越他的司机绝望之极,朝天高高地举起胳膊,Happy end[20]:红灯。
众神保佑了他,红绿灯保佑了他,他相信得到了拯救。稳一点,在恐怖中,他到达了!什么时候,怎么到的?他现在到了下城区。小意大利,要人就住在那里。
他闭上了眼睛,筋疲力尽,一脑袋倒在方向盘上永远地睡去了。很长时间的出神和快乐。自杀?无论如何,人们每时每刻都在牺牲祭台前跳舞。世俗的祭台,围绕着你并在你心中的陌生者。上方,命运之鹰,而周围,生命,独特的婚礼。害怕,是的,他害怕,一部哥特式的、疯狂的恐怖剧。加速,刹车,后视镜,喇叭。左,右。稳一点。红灯。停。获救了!总之,无法预见。清了。获救了!
他看到方向盘上方的后视镜中他在微笑,他拥抱了同谋的方向盘,重新苏醒过来,瞧了瞧轮子上的那魔怪。仿佛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神奇的死亡机器。
他下了车,走去摁响那位要人的门铃。一个矮小灵巧的先生。白色的小胡子,白色的短头发,蓝色的蝴蝶结,很大的手,很大的鼻孔,很急,脾气很好。他简单作了自我介绍,把小行李箱扔在后排座位,一眨眼工夫,他已经坐在位子上了,在轻骑兵旁边。
“你怎么,怎么称呼你自己来的?卡斯帕尔?卡斯帕尔·何塞[21]?那个著名的人物?对了,是卡斯帕尔·何塞吗?”
司机瞧着他,不知所措。终于,来了一个对话者!他随时准备回答任何问题,只要这得费很长时间,只要他不会被迫启动。他将跟这位卓越的顾客谈论那个著名的人物卡斯帕尔·何塞,一直维持到晚上,他将忘记死亡之奔跑。
“不,我不叫卡斯帕尔·何塞。这是一个玩笑,我的名字,叫卡尔。”
“卡尔?马克思?卡尔·马克思?”
“不,罗斯曼。明海尔·卡尔·罗斯曼。”
皮佩尔科尔恩可能被夸大了,罗斯曼就行了。
“明海尔?就是说,mister?Monsieur罗斯曼,Herr罗斯曼[22]?”
那顾客朝他投去长长的一瞥。他微微一笑。正准备要笑出来,他已经微笑了,他喜欢这游戏,他喜欢他的玩笑。他不再着急去机场。他找到了一个对话者,他也是。
“罗斯曼,这就是你所说的?卡尔·罗斯曼?卡夫卡?美国小说?从布拉格看美国?”
司机也微微一笑,坚信这位滔滔不绝的先生一定也会跟那个荷兰人皮佩尔科尔恩很聊得来。很难打断他,他在座位上乱动,不耐烦地想了解那移民的生活,他的国家,他的职业,他说的语言。他懂多种语言,不是吗?这就是小国家的命运,很多语言,不是吗?
“那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RA 0298。”
“什么?”
“我的名字变成了一个号码。我的号码就文在我的胳膊上,就像……你想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