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战役之后(第14/21页)

“事实上,那片地区在收割期间发生了一场农民大起义。我到得太晚,没有赶上。就在这场起义当中,党下达了除掉特定人士的行动路线。这些行动将由秘密成立的小组来执行。这正是我开始进行红卫兵行动的时候,我必须要求农民成立所谓的歼灭小组。

“对我来说,原先因为乡村情况以及无法沟通而遭受的痛苦现在都消失了。我学到了一些东西。我进行红卫兵行动时更有信心,不那么紧张了。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前后好几个月,六个月到一年之间。我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有部落也有非部落,包括贱民也包括农民种姓。我确实认识了印度。”

“你对党的新指令有什么看法?”

“许多先前的同志已经成立小组,并且执行了歼灭任务,主要是在发生过收割期起义的地区——以土地和收割为目标的起义,即占领土地,强行收割。”

“新指令有没有让你感到震惊?”

“没有,没有。印度人基本上是很凶暴的民族。我在新地方进行红卫兵行动,尽管花了最大的力量,还是无法说服农民去执行任何歼灭行动——这令我很懊恼,甚至觉得无能。”

“你记不记得是如何跟农民说的?”

“噢,记得。我在一个农民的小屋借住,就跟他谈了起来。那间小屋我记得很清楚。他们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们不喂她奶,而是用米汤装在瓶子里喂她。这在我看来相当不可思议。这些人跟我们接触过的其他人没有两样。他们土地很少,收成大概只够吃三个月。党要我们把重点放在这些人身上。

“我问这个人,‘这里大家最痛恨的地主是谁?’他说出地主的名字。我告诉他,‘为什么不干掉他?’那天晚上他带来另一位农民,要我跟他谈谈那个话题。他们两人都认为那个地主应该被干掉,但拒绝亲自下手。”

“那念头有没有让他们吃惊?”

“他们没吃惊。我一再告诉你,我们是很凶暴的民族。我想说服他们,来来去去大约花了两个月。

“我偷偷住在那小屋里。如果地主知道了,他会杀了我,或者把我交给警方。我知道情况危险,我知道我逾越了法律,但没有人认为杀人违反了任何道德规范。你必须了解,就像《古兰经》之于穆斯林一样,《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支配了印度教徒的日常宗教规范,而在这些书里,基于大义而杀人是被称颂的。我必须承认,像任何印度人一样,我对于为了正当理由而杀人的行为没有道德上的反感。”

“甘地呢?”

“印度人不同意甘地的许多理想,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非暴力。”

“耆那教徒呢?”

“他们是个奇怪的教派。不过,当你提到这些宗教——佛教、耆那教、甘地——时,你并不是从正确的角度看印度的。我提醒你,看看柬埔寨、斯里兰卡、缅甸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国家表面上都深受佛陀和孔子的影响。但这些民族都很凶暴。”

“我们回头谈村庄的事吧。”

“像我说的,我开始觉得自己无法胜任。一九七○年与一九七一年之交,整个运动遭遇到挫折,我的许多朋友开始重新思考。

“在被捕之前的最后几个月,我深入接触了部落民族。我很喜欢他们,在他们当中觉得很自在。我了解他们的政治目标。我这才第一次碰到在政治上有所思考、有所行动的农民。我跟他们当中的一位校长谈了很多。这几个月过得非常充实,是我在农村最充实的日子,特别是因为运动里的朋友对杀害特定人士的做法所产生的怀疑——这些怀疑让我能够甩掉党那些我开始觉得不切实际的束缚而自由自在地发言。”

“你那个地区歼灭了多少人?”

“那地区因为党的这条路线被杀的有一百多人,大多是地主。”

但这时警方已逐渐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我们的朋友不得不跟党断绝关系,许多人必须在比哈尔和孟加拉不断奔逃。一天晚上八九点左右,我们正在北比哈尔一个火车站旁的食品店,那边有几个穿衬衫长裤的便衣警察。他们是孟加拉的警察,正在搜捕其他一些纳萨尔派分子。他们到火车站食品店买些肉类的食物吃。他们认出了我的一个朋友,我们都被捕了。

“那时警方已经开始全面扑杀纳萨尔派分子,被捕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们会杀了我们。那时恐怖镇压已经有六个月之久,我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这样我才能撑下去。

“食品店那几个警察比我们年纪大,态度并不恶劣。他们把我们带到警察局。一到那边,我们就设法影响看管我们的比哈尔警察,希望他能阻止孟加拉警察把我们杀掉。

“那个比哈尔警察是个教养不错的人,他说:‘我的确尊重你们,你们做的事是为了国家。不过,身为警察,我不得不跟你们对立。’我们嘲笑他。‘你们为什么要嘲弄我们?这些孟加拉警察几分钟之内就会把我们杀掉。’

“他们用绳子把我们绑起来,警察边绑边揍,口中一再念叨说我们是孟加拉人。那个比哈尔警察感到愤慨,立刻用无线电向整个比哈尔发出我们被捕的消息,以免孟加拉警察把我们杀掉——要是他们想那样做的话。

“我们大多从未受审,只有几个被审定罪。其他人未经审判便被拘留,直到一九七七年孟加拉国施行大赦。

“我在加尔各答的监狱被关押到一九七二年十月。狱中有两件事令我沮丧。第一件是被囚禁的加尔各答纳萨尔派分子的素质。我们过去听说,他们在持续杀害特定的警察——甚至交通警察——以及有告密嫌疑的人。监狱里多的是纳萨尔派分子,特别是年轻男孩,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实际上,这些年轻人反抗的是教育系统——男孩女孩被迫上学,然后又辍学,党就吸收他们来搞城市暴力行动。

“党已经分裂了。我自己也没有清楚的看法。我觉得运动本身有一些毛病,觉得自己的政治探索已经走入死角,必须重新开始。有一段时间,我无法再自认为是政治工作者。

“来到加尔各答监狱之后,我可以定期跟父母及亚拉蒂会面。政府找不到证据起诉我,我未经审判,受到预防性拘留。最后,我向政府请求,说如果他们释放我,我愿意出国进修物理。”

政府批准了那项请愿。他得到了伦敦大学入学许可,他父亲则替他支付了赴英旅费。警察一直跟着他登上飞机。他在伦敦取得了博士学位,然后回加尔各答。那是一九七四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