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白马的人(第12/34页)
“‘我必须离开你们的家,’他说,‘而且不能再回来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子,眼睛都注视着晚霞,那红光在大坝后边的上空正向大海沉落。‘你要知道,’她说,‘我今天早上还去看过你父亲,我发现他在靠背椅里睡着了。手里拿着绘图笔,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放着绘图板,上面有一个绘了一半的图。他醒了以后,很吃力地跟我聊了有一刻钟工夫,我要走的时候,他一脸恐惧地拉住我的手,好像他怕这是最后一次跟我见面。但是……’
“‘但是什么,艾尔克?’豪克问,因为她犹犹豫豫,不往下说。
“几滴眼泪滚到姑娘的面颊上。‘我只不过是想到了我的父亲,’她说,‘你要相信我的话,缺了你,他将会感到很困难的。’好像她必须鼓起勇气说这句话似的,她补充道:‘我常常觉得,好像他也不久于人世了。’
“豪克没有回答,他突然觉得,戒指在他的口袋里动了一下。但他还没来得及把他对这种无可奈何的生活的愤怒压下去时,艾尔克又说下去:‘不,不要恼火,豪克!我深信,你不会就这么离开我们!’
“于是,他激情满怀地抓住她的手,她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两个青年人在这渐渐沉下来的暮色里又偎依着站了一阵子,直到他们的手自动分开,各走各的路。突然起了风,吹得梣树的树叶沙沙作响,房屋正面的百叶窗也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但是,夜渐渐降临了,寂静笼罩着广阔无垠的平原。
“多亏艾尔克帮忙,老督办才解除了豪克的工作,虽然他没有及时辞退他。现在家里来了两名新雇工。又过了几个月,泰德·海恩死了。临死前,他把儿子叫到卧榻前。‘孩子,坐到我身边来,’老人用微弱的声音说,‘再靠近点儿!你不要怕,待在我身边的,只有主的黑衣天使,他是来召唤我走的。’
“这个深感震惊的儿子紧挨着暗黑的壁床坐下来:‘您说吧,爸爸,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是的,我的儿,还有一点儿事要说,’老人说着,把手伸到被单上面。‘你还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就到督办那里去做工了,那时你脑子里就想,将来自己也能当督办。这种想法也感染了我,于是我也渐渐地想,你是合适的人选。但是,你接受的遗产对这样一个职位来说太少了——在你受雇期间我过得非常节俭——我一心想让你的遗产增多一些。’
“豪克激动地握住父亲的手,老人试图坐起来,好能看见他。‘是的,是的,我的儿,’他说,‘在那个小钱箱最上边的抽屉里有契约。你知道,老安提娅·沃勒斯有五方半沟渠造田。她老了,残废了,仅靠租金已经不够过了。每当圣马丁节前后,我总凑成一笔钱给这个可怜的人,只要我还有,我就多给一点儿。这样,她就把那块沟渠造田转让给我了,一切法律手续都已办妥。现在她也快死了——是我们围海造田地区的疾病——肿瘤使她一病不起。你不用再给她钱了!’
“他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然后又说:‘现在财产不多,不过比你跟我一起住时要多。这财产就留给你过日子吧!’
“儿子还说着感谢的话,老人便入睡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事了。几天以后,主的黑衣天使让他永远合上了眼睛。豪克接受了父亲的遗产。
“在安葬后的第二天,艾尔克来到他家。‘谢谢你来看我,艾尔克!’豪克高声说着,作为对她的问候。
“但她应道:‘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想在你这里把一切整顿得多少有些条理,好让你能在你的家里住得有条理些!你父亲因为一心只顾数字和图纸,很少去看自己的周围,丧事又添了混乱,我要整理得更有生气!’
“他用他的灰眼睛充满信任地望着她,‘那就弄得有条理些吧!’他说,‘我何尝不喜欢这样呢。’
“于是,她就开始收拾房间。擦去还放在原处的绘图板的灰尘,把它搬到地上,绘图笔、铅笔和粉笔都细心锁在一个小匣子的抽屉里。然后把那个年轻的使女喊来帮忙,跟她一起把整个房间里的器具都安排在另外更好的位置上,使得这房间看上去显得更亮更大。
“艾尔克微笑着说:‘这只有我们女人能办到!’豪克尽管心里仍在哀悼他的父亲,但还是用愉快的目光注视着她,只要需要,也亲自动手帮帮忙。
“快近黄昏时——那是九月初——一切都按她的预想完成了,她抓住他的手,瞪着她那黑眼睛朝他点点头:‘现在来吧,到我家吃晚饭。我已经答应我爸爸把你带去。吃完晚饭你回家,就可以安闲地走进你的家门了!’
“当他们走进督办的宽敞的起居室时,在关闭的护窗板旁的桌子上已经点燃了两支蜡烛。督办想从靠背椅里站起来,但他那沉重的身子一下子又跌了回去。他只对着他从前的雇工高声说:‘很好,很好,豪克,你看你的老朋友来了!走近些,再走近些!’当豪克走到他的椅子旁边时,他用自己的两只圆润的手抓住了来人的手,‘喏,喏,我的孩子,’他说,‘你现在要节哀,我们大家都有一死,你父亲可是好人啊!艾尔克,现在去看看,把你的烤肉端上来吧,我们必须吃得壮壮实实!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豪克!秋季视察正在进行,堤防和闸门的账目堆成了山,靠近防韦斯特围垦田的堤坝新近损坏了——我给搞得头昏脑涨,但是你,感谢上帝,要年轻好大一截,你是一个有为的青年,豪克!’
“这一长篇话表明了他的心迹,之后,老人往后靠在椅子上,眨着眼睛,带着渴望的目光,望着门,艾尔克恰在此时端着一盘烤肉穿过这道门走进来。豪克面带微笑站在老人身旁。‘喏,坐下,’督办说,‘咱们不必耽误时间,凉了就不好吃了!’
“豪克坐下。他觉得,参与艾尔克父亲的工作,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在秋季视察到来以后,在年前几次月圆的时间内,他自然参与了一些最有意义的工作。”
讲故事的人停顿了一下,望了望周围的人。
海鸥吱吱的叫声传向窗户,外面门厅传来跺脚的声音,好像一个人从沉重的靴子上往下蹭黏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