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68/127页)

里尔登站了起来,他微笑着,像是摆脱了一切紧张和压力。

“不,波特博士,”他说道,“我不明白,假如我明白的话,就会杀了你。”

那个人向门口走去,随后又停下来,看着里尔登,头一次显现出人类那种单纯、好奇的表情。里尔登两手插着兜,随随便便地站在火光跳跃的墙前,一动不动。

“你能否告诉我,”那人问道,“我只是好奇,想私下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里尔登静静地答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是不会理解的。因为,里尔登合金是很棒的。”

达格妮难以理解莫文先生的意图。开关和信号灯制造公司突然通知她,他们无法完成订单。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想不出任何原因,而他们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她急忙亲自赶到康涅狄格州,去见莫文先生,但这次见面只是令她心中的困惑变得更加沉重和阴郁。莫文先生宣布,他不会继续用里尔登合金生产开关。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只给了她一个解释,“实在是有太多人反对了。”

“什么,你指的是里尔登合金,还是你制造开关的事?”

“两者都有,我想……人们就是不愿意……我不想惹麻烦。”

“什么麻烦?”

“任何麻烦。”

“你听到的那些有关里尔登合金的说法,有哪一个是真的?”

“噢,谁知道什么是真的?……全国金属行业协会的决议说——”

“想想看,你一辈子都和金属打交道,这四个月来你也接触了里尔登合金,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最棒的吗?”他无言以对。“你难道不知道?”他躲避着她的目光。“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真的吗?”

“好了,塔格特小姐,我是做生意的,只是个小人物,就想好好赚钱而已。”

“你觉得怎么才能赚钱?”

然而,她知道这已经于事无补,看着莫文先生的面孔和他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睛,曾经有过的感受再次袭上她的心头,那是在一段偏僻的铁路上,风暴掀毁了电话线:通讯中断,说的话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声音。

她心想,争论也好,费脑子去琢磨那些对争论不置可否的人也好,都是毫无用处的。坐在回纽约的火车上,她难以平静下来,并告诉自己莫文先生和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关键是找谁来生产开关。她脑子里翻来倒去地想着一串名字,琢磨着能说服、求助,或者拉拢谁。

一踏进她的办公室外间,她就知道出事了。屋内的气氛非同寻常地凝固着,手下人都看着她,好像她的回来是他们一直等待、盼望,但又恐惧的时刻。

艾迪·威勒斯起身走向她的办公室,知道她会明白而且跟过去。她看到了他的神情,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但愿他没有伤成这样。

“国家科学院,”当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时,他平静地说道,“发布了一个声明,警告大家不要使用里尔登合金。”他又继续补充道,“是通过广播发出的,下午的报纸也都登出来了。”

“他们说什么?”

“达格妮,他们不是在说!……根本就没真正说什么,这是明摆着的,但又不挑明,这才是最要命的。”

他竭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却控制不了他说的话。这些话冲口而出,像小孩第一次看见恶魔时带着难以置信和惊慌的愤怒在叫喊。

“他们说什么,艾迪?”

“他们……你必须得自己看看。”他指了指留在她桌上的报纸,“他们没说里尔登合金有什么不好,没说它不安全,他们干的是……”他两手摊开,无可奈何地垂了下来。

她瞟了报纸一眼,看到了几句话:“频繁使用过一段时间后,可能会突然出现裂缝,但还无法预计这段时间的长短……在目前未知的条件下,不能彻底排除分子间相互作用的可能性……尽管合金的抗拉强度可以得到明确的论证,但不能排除它在超常压力下的性能问题……尽管没有证据来支持禁止使用这种合金的观点,但进一步研究它的各项指标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还不能回击,它本身就无法回答,”艾迪缓缓地说着,“没法要求撤回这项声明,也不能给他们看我们的试验结果,或者去证明什么。他们没有具体指出什么来,没有说出任何可以被反驳、会让他们下不来台的事,这是一帮胆小鬼。你觉得只有骗子和敲诈勒索的人才干得出来这种事,可是,达格妮,这是国家科学院!”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站在那儿,凝视着窗外的某个地方。在一条黑暗的街道尽头,一块电招牌的灯泡忽亮忽灭,像是冲她不怀好意地眨着眼睛。

艾迪鼓足了勇气,像军人一样地报告着:“塔格特的股票大跌,本·尼利退出了工程,全国铁路工人联盟禁止它的成员参与里约诺特铁路的施工,吉姆出城了。”

她摘下帽子,脱了大衣,走过房间,有意慢慢地在她的桌后坐了下来。

她看到面前摆着一个带有里尔登钢铁标志的大黄信封。

“这是你刚离开后,专人送来的。”艾迪说道。她把手放到信封上,却没有打开它。她知道,这是大桥的图纸。

过了一阵,她问:“是谁签署的那个声明?”

艾迪瞧了她一眼,酸楚地笑笑,摇了摇头,“不是,我也是那么想的。我打了长途电话去问科学院,不是的,这是他们的助理——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办公室签发的。”

她无语。

“可是!斯塔德勒博士是院长,他就是科学院,肯定是知道和允许了这件事,如果有什么决定的话,都是以他的名义……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你还记得吧……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谈起全世界的那些伟人的名字……纯知识分子……我们总是把他的名字算作一个,然后——”他停住不说了,“对不起,达格妮,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就是——”

她的手按着那个黄信封,端坐不动。

“达格妮,”他低声问道,“这些人都怎么了?这样的声明怎么也能通过?这显然是在抹黑,太明显、太下作了,要是正人君子的话,肯定会把它扔进沟里。怎么可能——”他缓和了一下,绝望而愤愤不平地说,“他们怎么可能认可这样的声明呢?他们就没读一读吗,难道他们看不见,也不想一想吗?达格妮!怎么会听任他们做出这种事来——我们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