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69/127页)

“安静,艾迪,”她开口道,“安静。不用害怕。”

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一条河边,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国家科学院的大楼就矗立在半山腰上。远远望去,它像是在原始森林中耸立着的一座孤单的纪念碑。这里的树都经过悉心培植,道路铺设得像公园一样,从这里可以眺望到数英里外山谷中小镇的屋顶。它的周围不允许有其他的建筑来破坏这座大楼的威严。

白色的大理石墙壁给它增添了古典的庄重,四方形的厚重结构使它像现代化工厂那样简洁漂亮。它的构造很有灵感,人们与它隔河相望时,无不怀着尊敬,觉得它是一座活人的纪念碑,而那人的气质,一定是像这座建筑的线条一样高贵。入口处的大理石上篆刻着献辞:“献给无畏的心灵,献给神圣的真理。”在一条安静空旷的走廊里,每个门上都有一方小小的铜制名牌,其中的一个标着: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

二十七岁的时候,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写过一篇关于宇宙射线的论文,推翻了在他之前的科学家们信奉的许多理论,而后来者则发现,无论他们做什么研究,都离不开他的这一成就。三十岁的时候,他被称为他那个时代最杰出的物理学家。三十二岁时,他成为当时还颇享盛誉的帕垂克亨利大学的物理系主任。一位作家曾这样评价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也许在他所研究的宇宙现象中,还没有一个像他自己的大脑那样是个奇迹。”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曾纠正过一个学生说:“自由的科学研究?这第一个形容词是多余的。”

四十岁时,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在国家科学院的成立仪式上向全国讲话,“使科学摆脱金钱的统治。”他曾呼吁道。这个话题一直无人敢碰。在暗地里,曾有一群科学家通过漫长的努力,才推动国会考虑对此立法,但大家曾对这项法案犹豫不决,部分人还抱着怀疑的态度,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担心。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的呼吁正像他所研究的宇宙射线一样,不可阻挡地照亮了全国。国家因此为这位伟人修建了这座白色的大理石建筑。

斯塔德勒博士在科学院的办公室是个很小的房间,看上去和一个小公司的会计室没什么区别。里面有一张便宜又难看的黄色橡木桌,一个文件柜,两把椅子,和一面用粉笔涂满了数学算式的黑板。坐在面朝空空墙壁的椅子上,达格妮觉得这间办公室集卖弄和典雅之风于一体:卖弄之处在于,它似乎有意在暗示着主人的伟大,因此置身这样的陋室已经无所谓了;典雅却也正因如此,他的确是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东西来点缀了。

她和斯塔德勒博士见过几次面,都是在商界头面人物或工程界以各种名目举办的宴会上。她和他一样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不过发现他很喜欢和她交谈,“塔格特小姐,”他有一次曾对她说,“我对遇到聪明人从来不抱什么希望,而在这里,我实在是太惊讶和欣慰了!”她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脑子里还记得他说的这句话。她坐下来,以科学家的心态注视着他,不做臆想猜测,抛开感情的杂念,专心致志地去观察和理解。

“塔格特小姐,”他愉快地说,“我对你很好奇,只要有任何东西打破了常规,我就很好奇。通常,接待来访者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负担,但令我惊奇的是,你的来访却使我感到特别愉快。一个人可以畅所欲言,不用去担心对方听不懂,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他高高兴兴地往桌边上一坐,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他个头不高,修长的身材使他充满了孩子般的朝气,从他瘦削的面孔上看不出年龄,这张面孔很普通,但那饱满的前额和大大的灰眼睛中所蕴涵着的智慧却十分引人注目。幽默和风趣隐藏在他眼角的皱纹里,嘴角则含着一丝淡淡的苦涩。除了稍稍灰白的头发,他一点也不像是五十开外的人。

“多谈谈你自己,”他说,“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干和你相差这么远的重工业,你又是怎么和那些人打交道的。”

“我不能多耽搁你的时间,斯塔德勒博士。”她说话的口吻既非常礼貌,又公事公办,“我要谈的这件事极其重要。”

他笑了起来,“这就是商人的作风——马上就要直奔主题。好吧,当然了。不过别担心,我的时间都是你的。你说想要谈什么来着?噢,对了,里尔登合金。尽管我对这件事不是最清楚的,但如果能帮什么忙的话——”他用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你是否知道科学院针对里尔登合金发表的声明?”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对,我听说过。”

“你看了吗?”

“没有。”

“它是想禁止对里尔登合金的应用。”

“对对,好像是这么回事。”

“能否给我个理由?”

他把手一摊。他那双瘦长的手非常好看,那里面似乎蕴藏着神经亢奋的能量和勇气。“这我还真不想知道,那是归费雷斯博士管的,我想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你想和费雷斯博士谈谈吗?”

“不,你是否熟悉里尔登合金的冶炼情况,斯塔德勒博士?”

“怎么,是呀,知道一点。不过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此这么关心?”

一丝诧异从她的眼中一掠而过,她依然用不含感情成分的声音回答道:“我正在用里尔登合金的铁轨建一条支线,那——”

“哦,原来如此!我确实听说过。请原谅,我应该多读读报纸。是你的铁路公司正在建那条新的支线,对吧?”

“我的铁路公司能否继续存在,就全要看这条支线能不能完工了——而且,我认为,它也会逐渐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存亡。”

他眼角开心的皱纹更深了,“你能把话说得这么肯定,塔格特小姐?我可不行。”

“针对这件事吗?”

“针对任何事。谁也说不清国家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不是什么能计算出来的趋势,而是一种走一步看一步的混乱状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是否认为生产创造对于国家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斯塔德勒博士?”

“哦,是啊是啊,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