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10/46页)
“那么你是如何度过的?”阿尔玛问道,对他的热诚报以微笑。“我和路上的宁静风景交朋友。”在阿尔玛对这迷人的回答做出回应前,她看见派克先生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她转头看他在看什么:一个仆人提着派克先生的小件行李,走进白亩庄园令人望而生畏的前门。
“我的皮箱……”他说道,伸出一只手来。“我们只是帮你拿到你的房间,派克先生,放在你的床边等候你,需要时它就在那里。”
他摇摇头,感到难为情。“当然,”他说,“我真笨,我赔不是。我不习惯仆人,诸如此类的事。”
“你是不是更希望随身带着你的皮箱?”“不,一点儿也不。原谅我的反应,惠特克小姐。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只有一件人生资产,看着一个陌生人提着它离开,是有点儿让人担心!”“你的人生资产远远不只一件,派克先生。你有你非凡的艺术才华——这样的才华,霍克斯先生和我都从未见过。”他笑了起来。“啊!谢谢你的夸奖,惠特克小姐。但是我拥有的其他一切,都放在皮箱里,或许我更看重这些珍贵的小家当!”此时,阿尔玛也笑了起来。通常存在于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拘谨彻底不存在了。或许根本不曾存在。“请你告诉我,惠特克小姐,”他高高兴兴地说,“白亩庄园还有其他什么精彩的东西?还有我听说你研究苔藓,这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后,他们一同站在阿尔玛的巨石当中,讨论曲尾藓。
她原本打算先带他去看兰花,或者说,她根本从未打算带他去看苔藓层——因为从来没有其他人表示过对此有兴趣——但是当她开始谈起自己的工作时,他就坚决要求她带他去看。
“我要警告你,派克先生,”他们一起走过原野时,她说,“多数人觉得苔藓相当乏味。”
“这可不会吓到我,”他说,“其他人觉得乏味的主题,我常常能在其中发现魅力。”
“这一点我们很像。”阿尔玛说道。“不过,请告诉我,惠特克小姐,苔藓有什么地方让你欣赏?”“它们的尊严,”阿尔玛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沉默和智慧。就研究重点而言,我喜欢它们的新鲜。苔藓不像其他比较大型、比较重要的植物,都已经被许多植物学家思考过、拨弄过。我想我还欣赏它们的谦逊。苔藓优雅含蓄,保有美感。比起苔藓,植物界的其他一切似乎都相当呆板平淡。你了解我的意思吗?你知道那些大朵艳丽的鲜花,有时看起来就像傻傻的白痴——张大着嘴摆来摆去,显得那样不知所措。”“恭喜你,惠特克小姐。你把兰属植物描述得惟妙惟肖。”她吃了一惊,双手捂住嘴。“我冒犯了你!”但是派克先生脸上挂着笑容。“一点儿也不,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我从不曾为兰花的聪明才智辩护过,也永远不会。我爱兰花,但我也承认,兰花似乎不太聪明——从你的描述标准看来。但是我很喜欢听人为苔藓的聪明才智辩护!感觉好像你正在写一封性格说明书来捍卫苔藓。”
“非得有人捍卫苔藓不可,派克先生!因为苔藓那么被人忽视,而它们的品格却是那么高尚!事实上,我发现小型世界是乔装而成的伟大献礼,因此能去研究是一种荣幸。”
安布罗斯·派克对这些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枯燥。他们走到巨石群时,他对阿尔玛提出数十个问题,他把脸凑近苔藓部落,看起来就像他的胡子是从石头里长出来一样。他仔细听她说明每一个种类,谈论她刚萌芽的变异理论。或许她讲得太冗长了,她的母亲可能会这么说。即使在讲话时,阿尔玛也担心自己可能会让这个可怜人觉得乏味透顶;然而,他却听得如此热情!将长久以来过度满溢的个人想法一吐而出,她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一个人无法把热情锁在自己内心太久,即渴望能和一个同伴分享,而阿尔玛有数十年的想法,一直等待着与人分享。
没过多久,派克先生扑倒在地,好端详一块巨石的下方,检视藏在这些隐秘岩架当中的苔藓层。他观察得很起劲,一双长腿从岩石底下冒出来。阿尔玛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快乐过,她一直想让人看看这一切。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惠特克小姐,”他从岩架底下呼喊,“你的苔藓部落的真实本性是什么?如你所说,它们有本事让自己显得谦虚委婉。然而,根据你告诉我的,苔藓有相当多的才能。你的苔藓究竟是友善的拓荒者,还是充满敌意的掠夺者?”
“你的意思是,是农人还是海盗?”阿尔玛问道。“正是。”
“我说不准,”阿尔玛说,“或许两者都有一点儿吧,我自己也老是在纳闷。
我可能得再花大约二十五年去学习。”“我佩服你的耐心。”他说道,终于从岩石底下滚了出来,随意横躺在草地上。久而久之,对安布罗斯逐渐了解后,她将得知,他想休息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让自己躺倒在地,甚至在正式的客厅里,他也会瘫倒在地毯上,只要心血来潮——尤其在他的思考和席上的对谈使他觉得愉快的时候。世界是他的躺椅,在其中是多么自由自在。阿尔玛永远无法想象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在这一天,他仰天而躺,她则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的一块岩石上。
现在阿尔玛看得出,派克先生的年纪比他起初看上去的要大得多。当然啦——如果他像一开始看上去的那么年轻,绝不可能创作出如此大量的作品。是他热切的姿态和他轻快的步伐,才使他从远处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还有他简陋的棕色服装——正是贫穷的年轻学者才有的打扮。然而,从近处看,你能看出他的年纪——尤其当他躺在阳光下,扑倒在草地上,没戴帽子的时候。他的脸有淡淡的皱纹,饱经风霜的褐色皮肤和雀斑,鬓角的浅棕色头发开始变白。阿尔玛猜他三十五六岁。比她年轻十几岁,不过,却也不算孩子。
“你把世界研究得这么详尽,肯定从中得到极大的收获,”安布罗斯继续说,“我发现,太多人对小小的奇迹不闻不问。在细节当中能比在概况当中找到更多潜力,但大部分人都没办法训练自己对此进行长时间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