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骚乱的信息(第9/46页)

“慢着,乔治,我们先停一会儿。你得告诉我——这些是谁的创作?”阿尔玛问道。她认识每个一流的植物插画家,却不知道这位艺术家是谁。哪怕是沃尔特·胡德·菲奇 也无法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如果她以前看过这类作品,她肯定会记得。

“似乎是个非常特别的家伙,”霍克斯说,“他叫安布罗斯·派克。”阿尔玛没有听说过这名字。

“谁出版他的作品?”她问道。“没有人!”“那这些作品是谁委托的?”

“不清楚有没有委托人。”霍克斯说,“派克先生在他波士顿一个朋友的印刷厂亲自制作石版画。他去寻找兰花,完成画稿,把画印出来,甚至亲自上颜色。他把这些画作寄给我,除此之外没再多做解释。是昨天到的,装在最平常的箱子里。你可以想象,我打开的时候几乎瘫软在地。派克先生说,过去十八年来他都待在危地马拉和墨西哥,最近才回到马萨诸塞州的家。他的这些兰花作品是他在丛林生活多年的结果。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我们得把他带来费城,阿尔玛。也许你可以邀请他到白亩庄园?他的信非常谦卑。他把毕生精力贡献给这项事业。他想知道我能不能出版他的作品。”

“你一定会出版的,是不是?”阿尔玛问道,已经在想象这些奢华的图画呈现在霍克斯印刷精美的书卷中。

“当然,我一定会出版!但首先,我得先让自己恢复理智。这些兰花,阿尔玛,有些我从来没见过。这般的技艺,我肯定也没见过。”

“我也是。”阿尔玛说道,转向桌子,轻轻地翻阅其余的画作。这些画精彩万分,让她几乎不敢去摸。这些画,每一幅都应当被陈列在玻璃后面,甚至连最小幅的素描都是杰作。她本能地抬头看看,确保天花板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东西会漏下来,弄坏这些作品。她突然担心起火灾或窃贼。霍克斯需要给这房间装个门锁。她真希望自己戴了手套。

“你有没有见过……”霍克斯开口说道,但是他激动得说不下去。她从未看过他的表情因激动而失魂落魄。

“从来没有,”她喃喃说道,“我这辈子从未见过。”

就在当天傍晚,阿尔玛给麻州的安布罗斯·派克先生写了封信。

她一生中写过成千上万封信——当中许多是赞扬信或邀请函——可这封信她却不知如何开头。写信给一位天才人物,该怎么下笔?最后她断定,没有比直截了当更好的方式。

亲爱的派克先生:
您恐怕害我不浅——您让我再也无法赞赏他人的植物画作了。看过您的兰花后,如今素描、彩画、版画的世界,在我眼里似乎将索然无味。我相信您不久即将拜访费城,以便和我的好友乔治·霍克斯一同处理书的出版事宜。当您在我们城中停留时,不知能否请您到我们白亩庄园多待几天?我们的温室贮有大量兰花——有些实际上和您描绘的兰花一样美丽。我想您会喜欢,或许您甚至可能想为它们作画。(任何一朵花如能得您给它画像,我们都会深感荣幸!)毫无疑问,我父亲和我都会很高兴和您结识。只要您让我知道您何时到,我就派私人马车到火车站接您。一旦您光临寒舍,我们将满足您的一切需求。请别拒绝我,让我再次受伤!
最真诚的,阿尔玛·惠特克

他在一八四八年五月中旬到达。

当马车停靠在屋前时,阿尔玛正在她的书房使用显微镜。一个高瘦、浅棕色头发、身穿灯芯绒棕色西装的年轻人从马车里走出来。隔这么远的距离,他看起来似乎不过二十岁——尽管阿尔玛知道这不可能。他只提了个小皮箱,皮箱看起来不仅仿佛已周游世界多次,而且仿佛在这天结束前就会整个儿解体。出去迎接他之前,阿尔玛观察了一阵子。多年来,她亲眼看过许多人来到白亩庄园,根据她的经验,首次到访者总是做相同的事:他们在半途停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房子,因为白亩庄园气魄宏伟、令人生畏,尤其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毕竟,这地方原本就是为达到震慑效果而特意设计的,很少有哪个客人能够隐藏自己的敬畏、忌妒或恐惧之情——尤其在他们不知道有人在监视的时候。

然而,派克甚至没看房子一眼。事实上,他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大宅,注视比阿特丽克斯的希腊式花园——为了纪念她,阿尔玛和汉娜克数十年来让花园保持原样。他稍微后退,仿佛想感受得更清楚,而后,他做了件最古怪的事:他放下皮箱,脱去外套,走到花园西北角,接着跨大步走到斜对面的东南角。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而后用步伐量出两个邻接边界的长宽,接着迈起了勘测员测量产权边界的大步伐。走到西北角时,他摘下帽子,搔搔头,踌躇了一会儿,而后放声大笑。阿尔玛听不见他的笑声,但是她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再也无法忍耐,便冲出马车房和他会面。“派克先生。”她说道,伸出手来走近他。“你准是惠特克小姐吧!”他说道,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握住她的手打招呼,“我不敢相信我在这里看到什么!你得告诉我,惠特克小姐——哪个天才狂人根据欧几里得严格的几何理想,费心创造出这个花园?”

“是先母的灵感,先生。要不是她在多年前过世,她肯定会很高兴知道您看出了她的目的。”

“谁看不出来?这是黄金比例!这儿有成双的方格,包含反复出现的方格网——此外还有几条小径,把整个结构隔成几个直角三角形。太美妙了!有人愿意费心做这件事,而且规模如此壮观,真叫人惊讶。那些黄杨木也很完美,似乎是一切组合的方程式。她肯定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阿尔玛考虑这个可能性,“这个嘛,确实,先母有幸拥有精确有趣的脑袋。”

“真了不起。”他说道。他似乎仍未注意到房子。“很荣幸认识你,派克先生。”阿尔玛说道。

“彼此彼此,惠特克小姐。你的信真是厚道。我得说,我很享受这趟私人马车行——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这可是头一遭。我很习惯和哭哭啼啼的小孩儿、愤怒的动物和大嗓门、抽粗雪茄的男人挤在一起旅行,所以这么长一段孤独宁静的时间,简直让我不知如何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