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绿谷(第23/25页)
然后那个胖男人似乎失去了兴致。“监工怎么还不来,”他说,“你父亲在哪里,孩子?”
阿南德指指天空,并高兴地看见胖男人一脸迷惑,胖男人问道:“监工是你的父亲,不对吗?”
“嗯,每个人都以为他是我的父亲。但是他其实并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胖男人抓起一把沙砾作势朝阿南德扔过去。“一边去,”他说,“去,滚一边去。”
“这又不是你的路,”阿南德说,“这是公共工程处的路。”
“这么说你还是个精明的家伙?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胖男人站起来,“既然你这么精明,把我的钱给我。”
“你去找你自己的钱吧。这是我的。”阿南德朝那个年轻的人说,“你看见我找到的。”
“别管那孩子。”年轻的男人说。
“我不能让一个抢了我最后几分钱的毛头小子这么没皮没脸和我说话,”胖男人说,“看我不教训他。”他揪住阿南德。
“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我爸爸。”
胖男人犹豫着。
“别碰他,蒂诺,”年轻的男人说,“看,监工来了。”
阿南德挣脱出去,跑到毕司沃斯先生跟前。“那个胖男人想要偷我的钱。”
“下午好,老板。”胖男人说。
“滚开。谁让你碰我的儿子了?”
“你的儿子,老板?”
“他想要偷我的钱。”阿南德说。
“只是和他玩来着。”胖男人说。
“滚开!”毕司沃斯先生说,“工作!你们找不到什么工作。这也没有什么工作给你们。”
“但是,老板,”年轻的男人说,“赛斯先生说他已经告诉你了。”
“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但是赛斯先生说……”胖男人说。
“别理他们,蒂诺,”年轻的男人说,“别理那父亲和他该死的儿子。”
“都不是好东西。”胖男人说。
“你给我嘴巴干净点。”毕司沃斯先生喊道。
“啧!”那男人咂咂嘴,慢慢退回去了。
阿南德给毕司沃斯先生看他发现的铜币。
“这路上到处都是钱,”他说,“他们找到了银币。我却没有找到银币。”
阿南德起来的时候毕司沃斯先生被吵醒了,他仍然躺在床上。阿南德总是先起床。毕司沃斯先生听见他沿着没有完工的咯吱作响的客厅地板走到楼梯上,那里传出的声音结实一点。然后一阵沉寂,接着他听见阿南德穿过客厅回来。
阿南德站在门口。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爸。”他的嘴唇半张着,颤抖着。
毕司沃斯先生扔下被单朝他走去。
阿南德抖落父亲的手,朝穿过客厅的方向一指。
毕司沃斯先生奔过去看。
在最底层的台阶上,他看见死去的泰山。尸体被随便地扔在那里。
两条后腿搭在台阶上,口鼻在地上。泰山褐白相间的毛沾满了黑红色的血迹和泥土。苍蝇密集在它的周围。它的尾巴被第二级台阶支撑起来,挺立着,皮毛在早晨的微风中拂动着,宛若活着一般。狗脖子被切开了,腹部也被剖开;苍蝇落在它的嘴唇上和眼睛周围,所幸它的眼睛闭着。
毕司沃斯先生感觉到阿南德站在他的旁边。
“去,进屋去。我会照料泰山的。”
他引着阿南德来到卧室。阿南德轻飘飘地走着,好像只是在回应毕司沃斯先生的手指的触压。毕司沃斯先生用手抚摸着阿南德的头发。阿南德生气地甩掉了他的手。那绷紧的脆弱的小身体颤抖着,阿南德用两只手抓住衬衣,开始在地板上跳舞。
过了一会儿毕司沃斯先生才意识到阿南德是在尖叫之前长吸一口气。毕司沃斯先生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他看着阿南德那鼓胀的脸、张大的嘴和眯细的眼睛。阿南德尖叫起来,是一声骇人的刺耳的尖叫,一直持续着,直到尖叫被嗓子的咯咯声和窒息的声音替代。
“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离开!”
“好了。”毕司沃斯先生说,阿南德正红着眼睛在床上抽泣。“我带你回哈奴曼大宅。明天走。”这是一种为了赢得时间的请求。在他狂乱的心跳和焦虑中,他忘记了那条狗,只知道自己不想被独自留下。那是他想出的一种技巧:忘记眼前的不快。但是没有什么能转移他更深的痛楚。
阿南德也忘记了狗。他现在只意识到毕司沃斯先生的请求和他自己的力量。他用腿踢打着皱巴巴的床的一侧,跺着地板。“不!不!我今天就要走。”
“好吧。我下午送你回去。”
毕司沃斯先生把泰山埋葬在院子里,在精力旺盛的爱德加留下的土堆之外又增加了一垛,那些土堆已经长满了野草。泰山的土堆看起来很新;很快也会长满野草,就像爱德加留下的土堆一样,将会成为地貌的一部分。
清晨的微风吹来了。空气中云雾迷蒙。天气逐渐热起来,而能减少暑热的阵雨不会在午后就落下来。云雾渐渐变厚,云彩从雪白转为银色,然后是灰色,最后变成黑色,沉甸甸地在空中翻滚:仿佛一幅黑灰色的水彩画。
天空阴暗下来。
毕司沃斯先生从地里回来说:“我想今天不能带你回阿佤克斯了。雨随时都能下起来。”
阿南德心满意足,因为下午四点钟天空就阴暗下来,这足以称得上一件难以忘怀的浪漫的事情。
他们在楼下那用箱子凑合成的厨房里准备晚饭,然后就回到楼上等待倾盆大雨的来临。
雨很快就下了。豆大的雨点剧烈地敲打着屋顶,如同缓慢敲响的鼓声。风吹雨斜。每一粒打在支撑木上的雨点都在上面留下水痕,逐渐扩大,然后形成矛头一样的印记。打在屋顶下面的土地上的雨点溅起黑色的泥点,翻滚成泥球。
他们点起油灯。飞蛾扑打着油灯。那些飞蝇被阴暗的天空蒙蔽,早已经停落下来休息,它们密密麻麻地停在垂挂下来的沥青上。
毕司沃斯先生说:“如果你要回到哈奴曼大宅去,你得把彩色蜡笔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