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12/16页)
“我看这次就算了,”毕司沃斯先生说,“他们一定太习惯看见你送水具了,我相信这次他们也以为你一定送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莎玛说,“我的孩子们有一天也会结婚的。”
“等他们也回送水具的时候,可怜的莎玛会因为那些杯子和水壶走不动路的。如果他们记得的话。至少且等几年再说吧。”
但是婚礼和葬礼对莎玛来说很重要。她从婚礼上回来的时候,总是疲惫不堪,眼皮都睁不开,并因唱了一晚上的歌而声音嘶哑,然后她发现家中乱作一团:赛薇眼泪汪汪,厨房里乱七八糟,毕司沃斯先生抱怨自己消化不良。莎玛对于婚礼,对于她的礼物没有让她丢脸,对于唱歌和回家感到很高兴,她会说:“咳,就像老话说的,水井枯了,人才知道水的好处。”
在接下来的一两天内,孩子和毕司沃斯先生完全在她的控制之下的时候,她会变得十分阴沉,也就是这时候她会说:“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孩子……”
毕司沃斯先生就会唱道:“去给你买那个金胸针吧,姑娘!”
就像婚礼和葬礼对莎玛很重要一样,节假日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重大日子。他们都首先回到哈奴曼大宅。但是每次回去都让他们觉得自己更像陌生人。友谊很难重新建立起来。哈奴曼大宅里有新笑话、新游戏、新故事、新话题。太多的东西需要解释,最后阿南德、赛薇和米娜总是单独待在一起。但是一旦他们回到西班牙港,这种团结就解散了。赛薇又开始欺负米娜,阿南德护着米娜,赛薇打阿南德,阿南德还手,然后赛薇去告状。
“什么!”毕司沃斯先生说,“打你的姐姐!莎玛,你看看去那个猴子窝一趟,给你的孩子带来什么坏影响?”
这个攻击一箭双雕,因为孩子们更愿意拜访毕司沃斯先生的亲戚。这些亲戚是他们新近才知道的。他们之前不仅不知道这些亲戚慷慨大方,甚至赛薇和阿南德此前一直以为毕司沃斯先生和哈奴曼大宅的其他父亲一样没有家人,只有图尔斯家族的人才是有着正常家庭的人。赛薇、阿南德和米娜既高兴又新奇地发现他们被这些亲戚吹捧着、哄劝着、收买着。在哈奴曼大宅,他们只是众多孩子中的三个;在阿扎德的家里,根本没有其他孩子。而且阿扎德很有钱,他们从他正在建造的房子就可以看出来。他给他们钱,在看到他们认识到钱的价值并接受了的时候异常高兴。阿南德因为朗读“你的身体”而获得了额外的六分钱。就算没有钱,仅仅是为此得到的表扬都劳有所值了。他们在普拉塔布家受到盛宴款待,贝布蒂热情得让他们感到尴尬,而他们的表兄弟姐妹们则是害羞、友好而欣羡的。在普拉萨德家,他们又是唯一的孩子们,住在他家的泥屋里,觉得离奇有趣:就像一个巨大的玩具房子。普拉塔布没有给他们钱,但是给他们一本厚厚的红色练习册,一支秀兰·邓波儿牌自来水笔和一瓶沃特曼牌墨水。于是,在这种精神食粮的鼓励下,这趟获益匪浅的巡游探亲结束了。
随后传来图尔斯太太想要送奥华德去国外念书,让他成为一名医生的消息。
毕司沃斯先生激动万分。越来越多的学生到国外留学,但那都是很遥远的新闻。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和他如此接近的人能这样轻易地逃离这里。他掩饰着自己的悲哀和忌妒,装出热情洋溢的样子,给出航行路线的建议。在阿佤克斯,图尔斯太太的某些随从背叛了她。他们忘记了他们是在特立尼达,也忘记了他们是从印度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因此失去了所有的种姓阶级,他们声称和一个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海外去的女人没有什么好交往的。
“这根本不管用,”毕司沃斯先生说,“你妈妈不知道干了多少次这种自贬身份的事了。”
还有关于奥华德在英格兰能否获得合格的食物的讨论。
“英格兰的每一个早晨,你知道,”毕司沃斯先生说,“清道夫四处搜寻尸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里的饭菜不是正统的罗马天主教印度人做的。”
“比方说奥华德舅舅想要多吃点,”阿南德说,“你觉得他们会多给他吃吗?”
“听这孩子说的,”毕司沃斯先生说,拧着阿南德的细胳膊,“让我来告诉你,嗯,孩子,你和赛薇之所以能活着离开那所猴子窝,完全是靠了你们吃的那点阿华田。”
“怪不得其他孩子可以把阿南德举起来打他的小尾巴。”莎玛说。
“你们家的人很粗暴。”毕司沃斯先生说。他侮辱性地说出这个字眼。“粗暴。”他重复着。
“呃,我只能说一件事情。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的小腿像吊床一样松松垮垮的。”
“当然没有。你们的小腿那么粗壮。阿南德,看看我的手背。没有汗毛。这是进化种族的标志,孩子。再看看你的,也没有汗毛。但是你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你的血管里还流着你妈妈家族的坏血统,说不定有天早晨你醒来时会发现自己毛茸茸的,像个猴子。”
随后,在从哈奴曼大宅回来之后,莎玛汇报说送奥华德去国外留学的消息让年长的神沙克哈哭了,尽管他已经结婚了。
“给他送些绳子和软蜡烛。”毕司沃斯先生说。
“他从来就不想结婚。”莎玛说。
“从来不想结婚!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精明的人,就知道丈母娘的钱。”
“他想去剑桥大学读书。”
“剑桥大学!”毕司沃斯先生嚷道,为这个词,为听到这个词轻易从莎玛口中说出而惊骇,“剑桥大学,嗯?咳,那他干吗不去?你们这一帮人干吗不都去剑桥大学?害怕那里糟糕的饭菜吗?”
“赛斯反对。”莎玛带着受伤的隐秘语气说。
毕司沃斯先生顿住了。“哦,真的?真的!”
“至少让某个人得意了。”
她无法给出更多的信息,最后只有不耐烦地说:“你越来越像个女人了。”
她显然觉得这一切不公平。而他因为太了解图尔斯家族了,也就见怪不怪,姐妹们从来不曾对自己的缺乏教育、包办婚姻和不稳定地位有任何异议,但是她们却关心沙克哈没有得到他可能得到的一切,尽管他婚姻快乐、生意兴隆。
沙克哈要到西班牙港度周末。他的家人不和他一起来,老图尔斯太太也要回到阿佤克斯去:兄弟两个要像儿时那样一起度过最后一个周末。毕司沃斯先生好奇地等着沙克哈。他星期五傍晚很早就来了。出租车按响喇叭,莎玛拧亮阳台和门廊里的灯,沙克哈穿着他那身白色亚麻西装跑上前台阶,脚蹬皮跟鞋轻快地走在屋子,十分兴奋的样子。他在餐桌上放下一瓶葡萄酒、一罐花生、一包小甜饼、两本《生活》和一卷平装的哈莱维的《英国人的历史》。莎玛伤感地迎接他,毕司沃斯先生带着一脸肃穆向他致意,希望他的肃穆可以被误认为同情。沙克哈亲切地回应他们:那种商人不做生意时的漫不经心的亲切,那种有家的男人离开家时茫然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