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惊人场面”(第13/16页)
奥华德昂贵的新旅行箱放在后阳台上,毕司沃斯先生在上面给他漆上名字。
“这种事情让你觉得你自己也想要离开似的。”毕司沃斯先生说。
这话没有引起沙克哈的注意。在分享了葡萄酒、花生和小甜饼之后,他甚至像个父亲一样开始为奥华德的旅程提前打点起来,而且无论毕司沃斯先生怎样花言巧语,他对于剑桥大学只字未提。
“都是你胡说。”毕司沃斯先生告诉莎玛。
她没有时间和他争辩。她对于在这个重要时刻可以同时招待两个弟弟感到荣幸,而且决心一定要做好。她花了整整一星期来为这个周末做准备。那天早晨刚吃完早饭,她就开始做饭了。
毕司沃斯先生时不时地来到厨房悄声说:“谁付这个钱?老雌狐狸还是你?我可不付,你听清楚。没有人送我去剑桥大学。下一周,当我吃干巴米饭的时候,没有人会从哈奴曼大宅给我寄吃的,你听着。”
这好像是个袖珍版的哈奴曼大宅节日,在孩子们看来几乎就像是一个假想游戏。他们在厨房里自由出入,只要有机会就这儿吃一点那儿尝一点。沙克哈给他们带来了糖果,星期天送他们去罗克西看下午一点半的儿童表演。毕司沃斯先生和两兄弟相处得非常融洽,甚至被这节日的气氛感染,觉得他们不分彼此,而且认为他很幸运能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家中的两个儿子,其中的一个还将要到国外去当医生。他真心诚意地表现出欣喜的样子,又开始谈及航行路线和轮船的问题,似乎他全部经历过。他暗示将要写文章赞扬奥华德并奉承他,请他拒绝其他报刊记者的采访。他几乎是恳求似的谈起阿南德获得的成绩,从沙克哈那里得到了称赞。
星期天带来了《特立尼达卫报》和毕司沃斯先生臭名昭著的特稿“我是特立尼达最邪恶的人”系列采访,是他对特立尼达最富有、最贫穷、最高、最胖、最瘦、最敏捷、最强壮的人的采访,随后是对一些特殊身份的人的采访:小偷,乞丐,夜晚的清粪工,灭蚊员,殡仪员,出生证明核查员,疯人院看守。在这之后是一系列对于独臂人、独腿人、独眼人的采访。当毕司沃斯先生采访了一个多年以前被一枪击中脖子、每次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捂住枪眼的人之后,《特立尼达卫报》报社挤满了受了奇怪的伤的人,想要卖自己的故事。
毕司沃斯先生的文章使得奥华德和沙克哈开怀大笑,特别是那个最邪恶的人在阿佤克斯乃是一个妇孺皆知的人物。他一怒之下杀了人,在无罪开释之后变成一个好脾气的令人厌烦的人。下一周拟定的采访对象是特立尼达最疯狂的人,这引起了更多的笑声。
吃过早饭之后,所有的男人,包括阿南德,到多克塞特港口扩建的地方去洗澡。挖掘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海堤已经建好,在清早的时候,一部分海区可以让人安全地洗一个干净的澡,虽然每走一步泥浆就会被踢腾起来,把海水搅浑。开垦的土地和海堤一般齐,实际上还不是真正的土地,只是结着硬壳的泥,上面有尖锐的裂缝,形成珊瑚扇一样的图案。
太阳躲在云层里,给高高的静止的云层染上了红色。视野里,远处的船只模模糊糊,海面就像是一块深色的玻璃。阿南德被留在海边,离海堤很近,其他三个人继续朝前走,他们的欢笑声、溅水声在静谧中传得很远。太阳突然出来了,水面一片辉煌,所有的声音都减弱了。
毕司沃斯先生意识到自己难看的体形,便扮起小丑,在不停地引来哄笑声的同时,他开始撩拨阿南德。
“没到水里去,孩子!”他叫喊道,“没到水里去,让我们看看你能在水下坚持多长时间。”
“不!”阿南德回喊道。
对父亲权威的断然否决也成为这一出滑稽戏的一部分。
“你听见这孩子的话了吗?”毕司沃斯先生对奥华德和沙克哈说。他说出一首总是能逗笑他们的下流的印地语讽刺短诗,现在他们只要想到他就会想到这首诗。
“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做什么吗?”他过了一会儿说,“看见那条划艇了吗,在海堤那儿的?让我们解开它。明天它就在委内瑞拉了。”
“让我们也把你扔进去。”沙克哈说。
他们追逐着毕司沃斯先生,抓住他,把他举出水面。毕司沃斯先生笑着,扭动着,小腿像吊床一样摇摆着。
“一,”他们数着数,来回摇晃着他,“二——”
他突然觉得受了侮辱似的,生气了。
“三!”
光滑的水面好像什么又硬又热的东西一样,击打在他的腹部、胸部和额头上。他浮出水面,背对着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捋了捋头发,实际上是擦去眼睛里的泪水。但是,这一停顿长得足以告诉奥华德和沙克哈他生气了。他们觉得很尴尬;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生气没有来由。这时候沙克哈说:“阿南德在哪里?”
毕司沃斯先生仍然背对着他们。“那孩子没事。在水下憋气呢。他爷爷可是潜水冠军。”
奥华德笑起来。
“在水下憋气,见鬼!”沙克哈说,开始朝海堤游过去。
没有阿南德的影子。在海堤的暗影里,划艇几乎纹丝不动。
毕司沃斯先生和奥华德一言不发地看着沙克哈。他潜到水下去。毕司沃斯先生掏起一捧海水浇到头上,一部分水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一部分溅落到海里。
沙克哈在海堤附近浮出来,抖掉头上的水,又扎进水里。
毕司沃斯先生朝海堤涉水走过去。奥华德开始游泳。毕司沃斯先生也开始游泳。
在划艇的附近,沙克哈又一次浮出水面。他神色紧张。他的左臂下夹着阿南德,右臂使劲划着水。
奥华德和毕司沃斯先生朝他游过去。他叫喊着让他们不要过来。几乎一瞬间,他停止了拉拽,站起来,水只齐腰深。在他身后,那条划艇几乎一动不动。
他们把阿南德抬到海堤上,滚动着他。随后,沙克哈在阿南德细瘦的后背按压了一会儿。毕司沃斯先生站在一边,只注意到一枚巨大的安全别针——毫无疑问是莎玛的——别在阿南德的蓝条纹衬衫上,衬衫放在他的衣服堆上。
阿南德急促地嘟囔着。他脸上带着愤怒,说:“我正朝划艇走过去呢。”
“我告诉你让你待在原地别动。”毕司沃斯先生说,也生气了。
“我突然踏空了。”
“挖泥造成的。”沙克哈说。他仍然神情紧张。
“我突然踏空了。”阿南德说道,仰面躺着,用弯曲的胳膊掩着脸。他听上去就像是受了侮辱。
奥华德说:“不管怎么说,你有了水下憋气的纪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