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20/28页)
“我想是我那辆。”
“雷伊和特克?”
“我想是的。”
“你怎么知道?”
“外形和声音。我也说不好。”
“你能在黑暗中看清他们吗?”
“不是很清楚。他们关上车灯,停下来叫我。”
“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说:‘先生,你的妻子想见你。’”
“你为什么没有回应呢?”
尽管托尼很乐意详细地解释经过,但他不喜欢中尉的问题,它们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他费力地想,应该怎样解释他没有回应的原因。
“我很害怕。”
“你觉得她们跟他们在一起吗?”
“谁?”
“你的妻子和女儿。”
昨夜的记忆让他产生了一阵战栗。这记忆的源头来自村庄边缘的一块告示牌,上面画着一个牛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不觉得她们在车上。”
“那你觉得她们在哪儿呢?”
“我觉得如果她们在那儿的话,我妻子会出声的。”
“但你实际上并不知道她们在哪儿,对吗?”
托尼·海斯廷斯试着理清思绪。她们在贝利的警察局。她们在那辆旅行拖车里,就在窗帘后那个昏黄的窗口里。她们,就像他一样,被扔在了某片树林里。甚至更糟。
“好吧。过了一会儿那辆车又开了出来,这次发生了什么?”
“我试着靠近他们,但是他们想撞我。”
“在什么地方?”
“在主路上。就在树林里的小路和公路的交会处。”
鲍比·安德斯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所以,整件事情就是,一个人把你带进树林又离开了,另外两个人来了,开进树林又开了出来。”
“看来是这样的。”
“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
“我想我们还是先找到树林里那条路好了。”
他们想找到什么?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托尼心中,但它的出现又不能说是偶然。他早已料到,但这仍然是个新发现。托尼·海斯廷斯发现,他的期望处在一个洞穴中,冰冷,空徒四壁,没有未来,就好像这些人在帮他寻找的是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正是回溯自己徒劳的脚步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感受:徒劳的脚步走向空荡荡的路,空无一人的树林,无人的车。假装在寻找,这样你就有理由说,我尽力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让你觉得,别无他法。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停在这栋房子前面——小小的砖房,白色窗框,一片肮脏的院子将它与谷仓分隔开来。
“好了,”鲍比·安德斯说,“你能记起从这儿回森林的路吗?”
他想,如果他连在早晨的阳光中认出康布的房子都如此迟缓,那他又怎么能认得夜里的路呢?尽管那些小路一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还是无法清楚地记起。
“我是从那边过来的。”他说。
他们重走昨夜的路程。反复涌来的恐慌让他想吐——“慢点儿开。”——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陌生,甚至他在模糊的夜色中构想出来的山谷形状也与现在的不同。眼前这片山谷狭窄而崎岖,公路比他记忆中的要更蜿蜒,农田很小,而且随着车的行驶变得越来越小,逐渐与树林有了交集,渐渐融入了林中,模糊了边边角角。他的恐慌不时被他认出来的景物稀释,通常是在车经过了之后,他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感受,因为这正是他来时看向它们的方向:邮箱、倾颓的篱笆、有着门廊和工具房的房子,还有小溪上狭窄的小桥。
出了山谷,公路又钻进了树林。他还记得从山坡上走下来时的疲惫。他在夜里没有注意到,树木凌乱地生长着,随着路的延伸逐渐变得粗壮高大。他在夜里同样没有注意到,这条没有尽头的山坡上长着参天大树。他们开上了另外一条路,来到一个路口。这对他的记忆来说又是一次考验,而他已经想不起来该往哪里走了,所以他们在路边停下车。随后他认出了路的转弯处,断定他们应该往左拐。
右边有一条上坡路,他认出了那个常常出现在噩梦中的岔路口,那里可能通往他和罗共同开过的那条路,那条路上有着隐秘的教堂、山路弯道和灯光昏暗的旅行拖车。它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岔路口,因为上行的路狭窄而陡峭,难怪他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
在这个过程中,劳拉和海伦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她们问他,你要去哪里?他试着不去想她们的过去和未来。过去和未来,他们都坐在惯常的位置,心不在焉地聊着天,开着玩笑。他试着把她们放在现实的情境中,问她们,你们在哪儿?你们现在在做什么?他侧耳倾听,试着去看,想要听到她们的答案。在一片安静之中,他听到了她们的沉默,如同霹雳一般穿透静默,看到她们僵住的脸,冻结在一声巨响之中。他试着在脑中让她们活过来——毕竟,尽管经过了像他这样可怕的经历,她们一定还活着。他想象着,她们就在下一个转弯的地方:母女俩沿路走着,牛仔裤、头巾、旅行裤和深色外套都好好地穿戴在身上。她们为什么不在那里呢?你也许永远也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可一旦找到,那就是个奇迹。托尼沮丧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在这条空荡荡的路上寻找着他的妻子和女儿,而她们显然不在这里——这无疑地昭示了,他找不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