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14/19页)

穆山城堡原来是一座中世纪防御城堡,整个村庄都在堡内,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世界末日一般。我们吵醒了汉西的太太蕾妮,她赶忙替我们安排一切。西西和我共用一张四柱大床,明天我们将出去打听情况,开始计划下一步……

希特勒就在当天,4月30日,进入他柏林住处的地下室内自杀身亡。

几天后,西西·维尔切克和我返回格蒙登,一起进入公园对面的坎伯兰城堡医院内工作。但院内的工作环境极恶劣,我们俩几乎立刻同时感染严重的猩红热,原因是我们必须替自东欧撤退回来的数不清的士兵除虱,当然过度疲劳与营养不良亦使得病情更为严重。

我们躺在家里生病的同时,美军第三军团抵达格蒙登。对我们而言,战争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没有写日记。所有留在德国与奥地利境内的人,在战后头几个月都置身于世界彻底瓦解的大混乱中,每个人都把全副精力集中在如何活命这件事上,其他的事全部拋诸脑后。对我个人来说,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渴望,便是我愿不计任何代价与分散世界各地的家人恢复联络。当时我没有任何一位家人的消息,忧心如焚,而且我知道他们也一定在替我担心。

——蜜丝注(1945年9月)

巴顿将军率领的美国第三军团于5月4日抵达格蒙登,翌日所有驻巴伐利亚的德军全部投降。四天之后,即5月8日,欧战正式结束。

西西·维切捷克(现为格察·安德拉西伯爵夫人)对于这一段蜜丝没有写日记的日子描述如下:有一天,一辆载着两位美国军官的吉普车开上柯尼金别墅。由于产业经理施塔拉克及施耐德小姐都不会讲英语,当时在公园对面坎伯兰医院工作的蜜丝便被唤来充当翻译。两位军官很明显地立刻对蜜丝产生极大的兴趣,他们声称苏军正迅速逼近,希望保护她,极力想说服她跟他们一起离开。蜜丝婉拒,表示不愿丢下我一个人。但他们表示过两天他们还会回来,同时禁止我们离开别墅。两天后,他们果真回来了,这一次催促我们俩都跟他们一起走,我们拒绝。他们再一次禁止我们离开,并威胁说我们会被枪杀。这时我们已明白苏军逼近的说法完全是托词,其实他们另怀鬼胎。幸好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很快地,我们俩都染上了猩红热,被装上一辆没有车盖的马车拉到格蒙登医院,也就是我原先服务的那家医院。我们俩睡在同一张床上,对周遭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只知道有一阵子外面传来很多刹车声,人们用美国英语大叫、发号施令。接着一批穿着陌生卡其色制服、戴钢盔的士兵,手持武器冲进我们房间,但立刻被医院内的医生及护生推了出去。几天后,他们告诉我们,战争已经结束了。

对于那段日子,我的记忆非常模糊。只仿佛记得有一次我们找到一本食谱,上面印有面包、牛奶及肉的照片,我们俩便开始梦想着享受里面所有的食物。另一次我爬下床,溜进花园里偷拔了一杯红穗醋栗,结果被一位护士当场逮住,她大骂我是贼,我只紧紧抱住那杯宝贝,冲回病房内,然后趁着别人还来不及进来,和蜜丝狼吞虎咽把红穗醋栗全吞下肚去。六周后,医院放我们出院,我俩已濒临饿死状态。

回到柯尼金别墅后,才发现主栋已被美军反情报军团没收,指挥官为克里斯特尔少校。接下来那段日子,我记忆最深刻的,仍是不时折磨我们的饥饿感觉。蜜丝虽在病假期间,但仍是坎伯兰医院的员工之一,我们因此可以领到马肉等粮食配额,美国人允许我们拿到厨房里烹煮。我还记得那种每次看见别墅“客人”所享受的各种美食、让我们猛咽口水的感觉。最后在绝望之余,蜜丝和我想到一招诡计。每次等到美国人快要坐下来用餐的时候,我们便溜到餐厅窗前的花园里制造各种响声,像是搬弄花盆、剪玫瑰等等。当然他们几乎每次都会邀请我们跟他们一起用餐(战争刚结束的那段时期,美军禁止官兵与德国人建立任何形式的“友好关系”),然后总在吃下大量花生酱和喝下好几大杯道地的咖啡后,整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克里斯特尔少校是一位非常有礼貌又善体人意的正人君子,他不遗余力地保护我们,命令不断更换的属下规矩对待我们。由于别墅很快成为美军的“周末度假中心”,进行的活动可想而知(直到我们离开,即被遣散回乡之前,我们才搞清楚美军每晚都在一楼公寓内干什么),因此他的这项努力极有必要,也令我们非常感激。

遣散前,克里斯特尔少校特别替蜜丝担心。蜜丝曾经告诉他,她在柏林的经验,尤其是与“七月密谋”有关的那段日子,少校生怕她会因此遭到拘禁,接受审讯。幸好他的忧虑并没有成为事实。

有一天,我们和一群由无篷卡车及马车组成的车队一起离开,随行的是一群穿着党卫军制服的年轻男孩。我们在众多守卫严密监视下,被送去毛尔基兴,接受筛检。那群党卫军小孩几乎立刻被释放,显然都是在大战最后几周内受召入伍,在毫无训练的情况下穿上党卫军制服的。其余的人则需通过坐满三节火车车厢、各种不同审讯人员的质询;那些人不断问我们问题,同时不停拿出成沓的名单与我们的名字核对,想确定我们的确不是重要的纳粹党员。不消说,每位审讯官都觉得蜜丝非常神秘,首先,她一口字正腔圆的英语,却又自称是俄国人。他们总会问她:果真如此,她为什么不留在俄国呢?显然他们都从没听过所谓的白俄难民!最后我们终于被放出最后一节车厢,临别时两腿还各被刷上一道白漆,表示已经“洗清”了。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才通知我们可以自由离去。对我们俩来说,战争终于在这一刻真正结束了。

接着我们用徒步及搭便车的方式,走完漫长的归程。在同一天晚上回到柯尼金别墅,克里斯特尔少校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洗尘大餐。

我们在格蒙登又多待了几个星期,探望许多来附近避难的亲戚朋友,像是去穆山城堡看我父母、去奥斯塞看埃尔茨一家……

四个月后,蜜丝重新开始写日记。

奥斯塞温泉 8月23日,星期四

西西·维尔切克和我离开了格蒙登,不再回去。

现在我打算想办法回德国和家人团聚,但愿他们都已成功逃出柯尼希斯瓦特(城堡现在落在捷克人手中)。

我把大部分行李都留在巴德伊舍温泉小镇施塔勒姆贝格家,陪西西去奥斯塞温泉一天,结果在车站碰见威廉·利希滕施泰因;他从瑞士来,想去施第里尔。他从手提箱里拿出培根、起司和饼干给我们吃。我们俩正饿得发昏,求之不得。他身上还藏有七小瓶白兰地,打算送给愿意让他搭便车的驾驶员。然后他在无意间告诉我,保罗和塔蒂阿娜·梅特涅如今正住在保罗位于莱茵河畔、已被炸毁的制葡萄酒产业约翰尼斯贝格内,那一区现在属于德国境内美军占领区。这是自从4月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威廉陪我们去奥斯塞,帮忙提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