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月至9月(第16/19页)

总共有45节车厢,每节车厢里装着来自不同难民营的孩童及他们的老师。大部分孩子看起来都很整洁,吃得也很好,都因为即将回家而显得十分兴奋。自从不莱梅被炸毁,他们便被撤退到奥地利,过去一年都没有家人的消息。

指挥部职员包括冯·兰先生、一位医生、一位秘书、我和另外一名护士,还有一位带着4岁女儿寄住在兰先生施特罗布尔家中的太太,再加上由一位美国军官及四名男子组成的护卫队。

火车在巴伐利亚边界被拦下,等了很久,终于在深夜2点抵达慕尼黑。城内火车站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铁骨架。当地红十字会替孩子们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各车厢轮流分发。大家都睡得很差,因为空间太小,长椅又太硬。

9月1日,星期六

大战于六年前的今天爆发;恍若隔世。

今天一早经过奥格斯堡,几位同车厢的旅伴试着就月台上的水龙头清洗一番,我则继续昏睡。火车继续驶过纽伦堡、班贝克及维尔茨堡。从车上看出去,每个城市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同样的废墟、同样的荒凉。我们在维尔茨堡停留了颇长一段时间,我下车彻底清洗了一番,然后和其他人开始准备食物,切面包(超过800条)、涂牛油、切香肠等等,一直忙到天黑。

每次停车都有人想挤上来,大多是刚退役的士兵。照理说任何人都不准上车,但我们那位美国军官人很好,让他们挤进行李车厢内。一路上我们都享用优先权,因为是特别车队,不过出发后我还没看见另外一辆载客列车,一般民众似乎都搭货车,而且发车时间也不一定。基本上,德国就是一副惨相。

旅伴和我猛看地图,想决定我在哪里下车最好,有些人劝我一直坐到不莱梅,再设法从那里去约翰尼斯贝格城堡。我因为好奇,的确想去那里看看(该区由英军管理),可是必须绕太大一圈,实在没道理。

今天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开始分发食物。我站在外面,孩子们依不同难民营排队走过来领从火车上递下来的食物。他们看起来都很可爱,满怀感激,尤其喜欢白面包;不断向我们说“谢谢”。发完后,很多挤上车的平民也走过来,替他们的小孩要食物,因为粮食很多,我们也发给他们。然后我们将蜡烛插在马克杯里点燃,大家心情都变得比较好。尤其是另一位护士和那位秘书,她们都是萨尔斯堡人,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她们唱维也纳的民歌,我们应和。接着大家又开始讨论我该怎么办?其中一位列车长说他将在富尔达之前的某个车站下车,火车将在那里停两分钟,他建议我也在那儿下车;他会安排让我在车站内夜宿,隔天我再搭火车去法兰克福。他认为我应该避开富尔达,因为整座城几乎被炸成平地,已成了荒城,根本没有车站。

快驶进那个小站时,我们站到车门旁等待,那位列车长手提一盏油灯,冯·兰先生和两位女伴则抱着我的行李。火车慢慢驶过小站,却没有停下来,列车长跳了下去,狂乱地挥舞油灯,要司机停车让我下车。没想到车速却加快了。所以我还是得在富尔达下车。

冯·兰先生很生气,企图劝我打消这个主意,但我不愿去不莱梅。其他的人这时都去睡了。我们一直注意看前方,终于看到一个像是富尔达车站的月台在远方出现,我准备跳车,因为我不相信火车会停,不过至少车速减慢了,让我可以溜下铁轨。冯·兰先生随后将我的行李丢下车,并大叫,两周后他会经过约翰尼斯贝格,会去看看我是否已安全抵达。

我很幸运,正好跳进一位提着油灯的铁路工人臂弯中,他也刚跳下火车,也打算去富尔达。他帮我提行李,我俩在漆黑的夜色中,踉跄穿过被炸烂的铁轨、炸弹坑和缠住我们双脚的电线,朝车站废墟走过去。我突然感到十分绝望,想到一旦走到富尔达后,得在月台上待一整夜,更觉得恐怖。我的守望天使已消失在前方,他先去侦察情况;这时我突然看见一辆火车头打着头灯朝我慢慢驶来,我狂乱地挥手,它果然在我前方停下。我问司机去哪里,他答道:“哈瑙!”(哈瑙就在法兰克福附近)但他必须先将货车停去别的地方,但我可以先上车。

坐在火车头里开一整夜的车,似乎比待在被炸毁的车站内过夜吸引人些,于是我便在司机协助下,爬上车。火车头里另有两个男人,他们替我把行李挂在司机座位四周的铁钩上。这时我的第一位旅伴,那名铁路工人,也从黑暗里冲出来,大家又把他也给拉上车来。尽管火花不停溅到我身上,我却满心感激,因为坐在火炉旁很温暖,估且不去想我那身洁白的制服到明天会变成啥模样。三位男士脾气都很好,但刚开始都只用单音节与我对话。那名铁路工人家就在附近,即将下车,他提议我跟他一起下车,到他家去等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他可以请我喝咖啡、吃蛋糕,“全是美国北佬送的!”我很感动,但还是婉拒了,因为觉得待在火车上,早点抵达法兰克福的机会较大。

火车以我觉得吓人的高速度冲进黑夜里,周遭乡野满目疮痍,铁轨仿佛随时都会中断。我们驶进一个名叫埃尔姆的地方停下来。他们将后面的货车车厢卸下,然后两位司机就消失了,留我坐在火炉前的板凳上打盹。不久他们再度出现,显得非常气愤;虽然他们已连续工作24小时,但主管却不准他们回哈瑙,反而命令他们再拖另一列货车,回我们十个小时前经过的维尔茨堡。我差点没哭出来!个子又高又魁梧的主驾驶这时表示,既然已经答应要带我去哈瑙,他无论如何绝不会食言。于是他们先试着溜出车站,但转辙轨已经接好了;接着他们决定停留一整个晚上,如果有人过来查看,我必须躲起来,否则可能会惹出麻烦。我本想在地图上找到我们现在的位置,却一片茫然,正符合了我对“荒原”的想象!我下车蹒跚走进站内,假装才刚刚进站,却听说下班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后天才会到。

驾驶一直跟着我。突然对我说,以前他曾开过戈林和希特勒的专车,现在他已经替艾森豪威尔驾驶过两次火车,而且他们请他去美国工作,月薪2000美元(他现在每个月赚400马克);在德国过的日子比狗还不如,他受够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美国?“我好像已经爱上你了!你说妙不妙!”我又踱回车上,希望另一个家伙会保护我,却发现他已经睡死了。我开始觉得很冷,试着升火——没用!我把那个人叫醒,请他多加点煤。这时我的仰慕者已回来,他俩叫我放心,说德国现在几乎已经没有火车司机了,主管非听他们的不可,否则他们就罢工。我说幸好战争已经结束,否则他们这种表现等于犯了颠覆罪,会被吊死。他们都同意我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