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祭品(第5/14页)

“就是那个坐轮椅的?”

“对,太太,”海伦说,“他们俩在一起很久了。”

爱玛走到门廊上拥抱了姑娘。她身上隐约有象牙牌香皂的味道,像是刚洗过澡。“你想不想进来坐一会儿?”

“不啦,我得走了,”海伦说,“罗伊在等我。”爱玛往她身后的山下看去,只见一辆乌龟形状的屎黄色小汽车停在路边,就在伊尔斯科尔的旧福特后面。“他今晚要去米勒斯堡布道,就是有人被挖了眼睛的那个地方。我们一上午都在外面捉蜘蛛。感谢上帝,这样的天气里,还是很容易找到蜘蛛的。”

“你自己当心点,海伦。”爱玛说。

“哦,别担心,”姑娘边说边往门廊下走去,“蜘蛛也没那么糟,习惯了就好。”

3

1948年春,爱玛接到俄亥俄来的信,她终于当上了奶奶。威拉德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起名叫阿尔文·尤金。这时,老太太终于心满意足了,觉得上帝原谅了她短暂的失信。3年过去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个月之后,她还在感谢上帝没有让她的孙子生下来就失明、智障,就像住在土豆溪的伊迪丝·马克斯韦尔家3个孩子那样。就在这时,海伦出现在她的门前,带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自从这个姑娘嫁给罗伊、搬去陶波维尔的教堂之后,她就很少见到她了。“我想顺路来看看你,让你知道这个消息。”海伦说。她的四肢依然苍白纤细,但肚子却因为怀了孩子高高隆起。

“仁慈的上帝啊,”爱玛说着,打开了纱门,“快进来,亲爱的,歇歇脚。”天色已经晚了,灰蓝色的阴影笼罩着杂草丛生的院子。有只鸡在门廊下轻声咯咯叫着。

“现在不行。”

“哦,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来给你弄点吃的,”老太太说,“我们好久没说说话了。”

“谢谢你,拉塞尔太太,改天吧。我现在得回去了。”

“罗伊今晚要布道吗?”

“不,”海伦说,“他好几个月没布道了。你没听说吗?他被蜘蛛狠咬了一口,脑袋肿得像个南瓜。太惨了。他一个多礼拜都睁不开眼睛。”

“唉,”老太太说,“也许他该去电力公司谋个差事。有人说他们在招人。很快这儿就要通电了。”

“哦,估计不行,”海伦说,“罗伊是不会放弃布道的,他只不过在等上帝的讯息。”

“讯息?”

“他有一阵子没有传来讯息了,罗伊很担心。”

“谁没传来讯息?”

“啊,是上帝呀,拉塞尔太太,”海伦说,“罗伊只听他一个人的。”她开始往门廊下走去。

“海伦?”

姑娘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怎么了,太太?”

爱玛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该说什么。她看着姑娘身后山下那辆屎黄色的小汽车。她能看见方向盘后面坐着的黑影。“你会是个好妈妈的。”她说。

罗伊被蜘蛛咬了以后,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卧室衣帽间里等着天兆。他相信,上帝让他放慢步伐,是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对西奥多来说,罗伊让那个贱人怀了孕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开始喝酒,夜不归宿,在乡下的私人俱乐部和非法娱乐场所弹吉他。他学了几十首邪恶的曲子,关于伴侣出轨、冷血的谋杀和在铁窗后虚度时光。不管他和谁混在一起,最后总免不了被丢回家门口,醉醺醺地尿了一身。海伦得在天亮的时候出来把他弄进去,还得听他诅咒她和自己坏掉的双腿,以及跟她睡觉的假装牧师的家伙。很快她就开始害怕他们两个,于是跟西奥多调换了房间,让他睡在主卧里,罗伊的衣帽间旁边。

孩子出生了,是个小姑娘,他们给她取名叫莱诺拉。几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罗伊走出卧室,确信自己能让人起死回生。“胡扯,你就是个疯子。”西奥多说。他正喝着一罐没冰过的啤酒安抚肠胃。他大腿上放着一把金属小锉刀和一把工匠牌螺丝刀。前晚他在饥饿谷的一个生日派对上连续弹奏了8小时吉他,就为了挣10美元和一瓶757毫升的俄罗斯伏特加。有个杂种拿他的痛苦寻开心,想把他从轮椅上拖下来,让他跳舞。西奥多放下啤酒,又开始锉螺丝刀头。他恨整个世界。下次要是再有人这么捉弄他,他会在那个狗娘养的肚子上开个洞。“你江郎才尽了,罗伊。上帝离你而去了,就像他对我一样。”

“不,西奥多,不,”罗伊说,“不是这样的。我刚和上帝对话了。一分钟之前他就和我一起坐在里面。他也不是图画上的样子。他没有胡子。”

“疯得可以。”西奥多说。

“我可以证明!”

“怎么证明?”

罗伊来回踱了几分钟步,划拉着两只手,像是要在空气中激起灵感。“我们杀只猫,”他说,“然后我会让你见识我起死回生的本事。”猫是罗伊除了蜘蛛外最怕的东西。他妈妈一直说,在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捉到过一只想把他呼吸吸走的猫。他和西奥多这些年里干掉了好几十只猫。

“你在开玩笑吧?”西奥多说,“一只破猫?”他笑了起来。“不,你得动真格的,我才会相信你。”他用拇指按了按螺丝刀头。很锋利。

罗伊用一块换下来的婴儿尿布擦了擦脸上的汗:“那怎么办?”

西奥多往窗外瞟了一眼。海伦站在院子里,抱着那个脸蛋粉红的小屁孩。她今天早上又对他发火了,说她已经受够了他总把孩子吵醒。她最近脾气很大,太大了,在他看来。妈的,如果不是他给家里挣钱,他们早就饿死了。他给了罗伊一个诡诈的眼神:“你让海伦起死回生怎么样?那样我们就知道你说的不是疯话了。”

罗伊猛摇着头:“不,不,那可不行。”

西奥多嗤笑了一声,拿起啤酒:“看见没?我就知道你在瞎说。你一直在瞎说。你并不比每天晚上听我弹吉他的酒鬼更像牧师。”

“别这么说,西奥多,”罗伊说,“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我们以前过得好好的,该死,然后你非要跑去结婚。这耗尽了你身体里的光和热,你个傻逼还看不出来。让我看到你的本事又回来了,然后我们才能再去传播福音。”

罗伊回想着刚才衣帽间里的对话,脑中上帝的声音依然清晰,像钟声回荡。他看着窗外,妻子正站在邮箱边,轻声给宝宝唱歌。也许西奥多说得有道理。毕竟,他告诉自己,海伦是和上帝同在的,据他所知一向如此。这对施展复活术有益无害。但他还是要先在猫身上试一试。“我得好好想想。”

“不许捣鬼。”西奥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