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二致的抉择(第17/22页)

劳伦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费斯坦坐到了她的旁边。

“这个晚上挺难熬的,对吗?”

劳伦盯着她脚上依然套着的无菌便鞋,伸手摆弄了一下,就好像是在触碰两个可笑的玩偶,却没有回答教授的问题。没错,她是有些冒险,缺乏慎重考虑,但手术的结果表明她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教授继续表示,因此在这里,他想要请她接受他个人诚挚的歉意。她还说,今天晚上,他平时教给她的东西终于结出了硕果。劳伦抬起头望着她的老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挺直了身子,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你拯救了一个我原本可能会放弃的生命!看来,我也该是时候退休了。现在,我就来教你最后一样东西。”

眼角绽开的皱纹流露出老教授内心此刻再也难以掩饰的温柔,他站了起来。

“要平静地接受你不能改变的事实,但与此同时,也要勇于做出力所能及的改变,而最最关键的,是你要能够清楚地分辨以上两者的边界。”

“要到多大年纪的时候才可以做到这一点呢?”劳伦问眼前的这位老人。

“马克·奥勒留20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他将手背在身后往外面走,“所以,你还是有时间去慢慢体会的。”话音刚落,他已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在他身后,两扇活页门重重地关上。

劳伦又在房间里面待了一会儿。她看了看表,想起了之前的承诺。有一位老警探还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里等着她呢。

她来到走廊里面,在重症监护室的窗户跟前停了下来。紧挨着拉上了窗帘的窗户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全身插满各种管子和线路的病人,他刚刚从死神那里回到人间,看起来显然是虚弱得不得了。她就那么看着他。阿瑟的每一下呼吸,都能让她的内心充满喜悦。

在急诊室接待处,一位年轻的护士已经接了贝蒂的班。劳伦在医生值班表上擦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此前在医学成像CT室见过的那位放射科医生也已经下班了,他迎着劳伦走过来,问她手术进展得是否顺利。劳伦陪着他走向出口,向他大致介绍了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发生的情况。她并没有提及自己顶撞费斯坦的小插曲,而只是说了一下老教授更倾向于让病人体内那个小小的血管畸变维持原状。

放射科医生表示他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惊讶。病人体内的那个畸形点,在他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的确没有必要为此而冒险动手术拿掉。“更何况,就算带着这个样子的小‘毛病’,还不是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他补充了一句。劳伦脸上的表情肯定写满了惊愕,看到她的样子,放射科医生于是解释说,她也是在枕骨内腔壁上有一个很小的奇异点。她那一次遇到车祸以后要动手术,费斯坦亲自操刀,当时也是决定不去碰这个奇怪的地方。想起那一个晚上的种种事情,放射科医生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为同一个女病患进行那么多次CT扫描与核磁共振,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正常需要的范畴。然而,这都是费斯坦作为神经科主任亲自下的指令,其中有一些要求甚至完全不容置辩,必须立刻执行。

“他为什么从来就没跟我讲过这个呢?”

“这我可就完全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您还是不要把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内容转述给他了。我们要保守医疗的秘密啊!”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嘛,我是医生啊!”

“对于我来说,您首先是费斯坦的病人!”

教授打开了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好看到他的学生横穿马路。劳伦让一辆救护车先开了过去,然后她就走进了医院对面的那家小咖啡馆。有一个男人正在费斯坦和她来这里吃饭时经常坐的那个小包间里等着她。费斯坦转过身,坐回到他的扶手椅上。诺玛刚刚走进来,把一份文件交给了他。他打开封口,刚刚动完手术那位病人的身份信息就在里面。

“就是他,对不对?”

“恐怕是的。”诺玛紧绷着脸回答。

“他在重症监护室里吗?”

“他的身体机能显示稳定正常,神经系统方面的数值看上去也很理想。重症监护室的主任想要让他今天晚上就转到你们的病房,他们那里的床位很紧张。”护士介绍着情况。

“不能让劳伦来照顾他,否则他最后一定会忍不住违背自己的誓言。”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违反约定,现在有必要那么做吗?”

“他以前能够忍得住是因为没有跟她朝夕相处,而现在如果由她来跟进治疗的话,两个人不就整天在一起了嘛。”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费斯坦陷入了沉思,又一次把身子转向窗户。

劳伦离开咖啡馆,上了停在门前马路边的一辆水星大侯爵。只有警察才这么大胆,敢把车子像这样停在医院急诊室对面的马路边上。他想必是来调查今晚这些事情的。突然,诺玛喊了一句,把他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

“你可以强制性安排她休假!”

“你曾经为了让鸟儿通过而尝试劝一棵树把自己弯成两半吗?”

“没有,不过,我曾经把一棵树砍成了两半,因为它挡住了我家停车场的入口!”诺玛靠近费斯坦说。

她把卷宗夹搁到台面上,伸手揽住了老教授。

“你总是一刻不停地为她担惊受怕。她又不是你的女儿!不管怎么说,就算她知道了事实真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她母亲同意让她安乐死吗?”

“那个说服她母亲的医生不就是我吗!”教授口里咕哝着推开了诺玛。

护士拿起文件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她刚关上门,费斯坦就拿起了话筒。他请接线员帮忙接通圣佩德罗信使医院负责人的电话。

皮尔盖茨探员把车泊在了过去那么多年由他专用的停车位上。

“告诉娜塔莉亚,我在这里等她。”

劳伦从水星上下来,消失在警察局的围墙里。几分钟之后,这个警察局调度室的女负责人开门上了车。皮尔盖茨启动马达,开着这辆大侯爵奔向了城市的北方。

“就差那么几分钟了。”娜塔莉亚说,“你们两个把我搞得好狼狈。”

“可我们最后不还是及时赶到了嘛!”

“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在这个女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你没有问过我意见就把她放出了牢房,然后竟然跟她一起消失,过了大半夜才回来。”

“你这是嫉妒啦?”老侦探窃喜。

“如果哪一天我不再嫉妒了,到那个时候,你可就真的要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