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丽贝卡(第27/52页)
27. 未命名,加里·温诺格兰德,20世纪50年代
© 加里·温诺格兰德遗产管理公司,旧金山弗兰克尔美术馆友情提供
到50年代,摄影史上最辉煌的帽子时代已然过去。戴帽子由以往几乎是强制的转变为可以选择,它也不再是人们遭受超出掌控或理解范围的经济力量蹂躏的可靠指标。帽子就是帽子而已。帽子和30年代纪实摄影关系如此紧密,以至于可被看成那个时期摄影史风格的象征。温诺格兰德的照片生动地表明摄影与经典的“纪实风格”已拉开距离。萨考斯基在“新纪实摄影展”(1967年)中说,它是将温诺格兰德、阿勃丝和弗里德兰德同其前辈兰格区分开来的教科书说明。后者“拍摄照片服务于社会事业……显示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并说服同伴采取行动把事情做好”。相反,“新时代摄影师将纪实手法导向新的、更为个人的目标”。温诺格兰德照片运用了一些主题——帽子——和早期阶段几乎同样,但显示了其是如何被取代的过程。根据这些条款,右边的人代表30年代;左边的帽架代表着摄影的未来。30年代的“宣传”照片让位于更为怪异的、更有特质的摄影。30年代的帽子无论承受多大的蹂躏,它始终未被非人化。相反,它和佩戴者密不可分。如今我们看到帽子和佩戴者的象征性分离。兰格忠实于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对巴尔扎克的评论:如果他“描写一顶帽子。他这样做是因为一个男子在戴它”。新一代摄影师描述一顶帽子是因为它碰巧在那里。温诺格兰德的照片恰是这一转型的表达和展现。
显然,温诺格兰德不是第一个拍摄一顶不在某人头上的帽子,帽子与人分离。但温诺格兰德的照片恰是我关注到的。运气?是的,但不比他首先碰巧看见这一点更为幸运。温诺格兰德在寻找拍摄对象——寻找某种共鸣,假定某种正确的创作——和兰格倾向于“没有事先计划”或先入之见相一致,他头脑中并没有特别的计划。他没有比我更刻意寻找一顶帽子。但关于这顶帽子的一些东西,就在那一刻,打动了他,也打动了我。巧合?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正如卡蒂埃·布列松所说,“只有巧合”。
这里还有另一个巧合:1952年,当他等在地铁阶梯上,德卡拉瓦……
但是不,让我们等待。像所有的巧合一样,如果我们考虑造成其发生的种种条件和偶然因素,这便显得更为引人注目。接着,它也引发了其他问题。巧合延长多久会结束?巧合是瞬间的吗?这一瞬间有多久?此刻有多久?
总是同样的台阶。
——琼·里斯
欧仁·阿特热经常拍摄楼梯和台阶。与公路和通道一样,台阶在他拍摄巴黎的照片清单中一样特征显著,它们引导我们进入照片深处,即使它们在暗示着一条能够出去或是超脱的路。从纯粹形式的角度,水平线加剧了透视后退——就像铁轨枕木——宛如登上平面台阶。(36)阿特热拍摄的台阶可以是破损的、杂乱装饰的、居家的,在杜尔那街91号盘旋直到不见的[四幅照片中的一幅由曼·雷(Man Ray)在1926年交给超现实主义革命杂志发表],或是凡尔赛纪念碑式的——伸向天空,笨重巨大如印加神庙。它们可以是新的、几何形的,线条锐利如同他在1922年拍摄的圣克鲁,也可以是撒满落叶的,既破败不堪又被磨圆尖角(以至于它们简直就在变成斜坡),两年后他会拍此类东西。台阶并不总是迈向光明(在1904年圣克鲁的景色中,台阶引向树影斑驳的黑暗),但它们几乎都是向上的。阿特热很少从上往下,他一定是从下往上地拍摄台阶。这样台阶就成为爬山的隐喻,向前一步都需竭尽全力:爬上去可能就会有其他更美的风景和照片。
相反,布拉塞拍摄的楼梯让人感觉始终在下行。也不总是如此——他不总是在顶部往下看,但总感觉走下台阶,就会深入了解一个城市,在城市的地窖(常常需要人纡尊降贵的地方)里,在城市地下的城市能找到一个地方的真相。布拉塞具有象征意义的代表作拍摄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巴黎北区的蒙马特,一段往下看永无止境的、被树遮蔽的阶梯。这是冬天,树光秃秃的,阳光照耀。台阶一眼看不到头,只有不断下行,似乎等你走到底端,就到了街灯初上、夜幕降临的时刻了。白天变成黑夜,布拉塞的台阶一直向下。黑暗在召唤。
柯特兹对于台阶有着特别爱好。他的巴黎兼具布拉塞和阿特热的行走智慧。在蒙德里安的工作室,他通过门口观察,如阿特热的杜尔那街91号中的楼梯盘旋着,消失在视野之中。柯特兹是开发和探索城市鸟瞰视角的先锋摄影师之一,他享受着透视收缩、变形以及身在高处暗地里俯瞰不断展开的街道的特权。在那种程度上,他从某个楼梯或是蒙马特阶梯的最高处纵览巴黎是再自然不过了。他喜爱相互关联的台阶几何体、扶手,或是阳光投射其中的光影舞蹈。在50年代的纽约,他拍摄了《台阶、扶手、女人》(Stairs,Railing and Woman),以角度和阴影创造出的形式如旋涡派画家般猛烈。看起来,台阶形成的对角线使照片不规则,不匀称,同时也使场景生动又稳定。Z字形逃生梯用交叉的平行线画出自身阴影的印记,将此提升到一个新的,近乎抽象的极端。它们取代了20年代他在巴黎常常拍摄的紧靠塞纳河码头的城市阶梯。
和布拉塞不同,柯特兹对下行的心理暗示不感兴趣,但他知道所有关于向上的楼梯。因为过早地感受到衰老而疲惫,他早期的巴黎照片已然显露出纽约时期作品的某种象征主义的意味,仿佛是在故意暗示阿特热撒满落叶的圣克鲁。他于1928年拍摄了索镇公园弯曲的破损台阶。与往常一样,柯特兹对台阶曲线和对角线的着迷,部分出于对几何体的迷恋。但铺满落叶的台阶,使照片沉浸在刻意的忧郁氛围中则是因为当时摄影师只有二十多岁——处于他生命和事业的春天——既悲秋又早熟。他在1931年拍摄了一段又陡又窄的楼梯,紧贴里昂建筑的墙面[28]。再一次和阿特热的一幅照片《范德赞恩走廊,鹌鹑之丘》(Passage Vandrezanne,Butteawx-Cailles)有异曲同工之妙。摄于1900年的后者表现了一条窄巷在陡峭的双壁之间蜿蜒而过,如植物般努力向阳。流水在右侧的水沟或水槽中潺潺而过。而在柯特兹的照片中,流水在台阶的左边,和闪亮的台阶扶手相应。这一图像宛如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在雪夜的林边驻足的著名景象的城市版。楼梯古老、黑暗而陡峭。接近顶端有个人物剪影。柯特兹站在底端,满怀渴望地仰望这一自己未来的代表。这便需要努力攀登阶梯——可以说是生命的旅程——有时候他希望自己赶快把台阶攀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