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9/27页)

那天晚上,就连哥布林看起来也挺开心——起码他没在冷笑。所以,亚瑟挤出了一丝微笑,但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只是一副假面具,免得扫了大家的兴。因为他满脑子都是挂在脖子上的绳子,熟悉的重量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这就是他的宿命吗?这就是他向星星许的愿吗?他心想:噢,小可,你在哪儿呀?接着,他又想到:我可不能辜负老五的期望。

大家道过晚安,蹦蹦跳跳地各回各屋。亚瑟转身刚要走,老五突然说:“噢,对了,尖牙,你尽可以装作不会唱歌,但我知道才不是呢。昨晚我听见你在梦里唱歌了,你还是个蛮不错的男高音呢。就像我说的,你很有潜力,就是这样。好了,快去睡吧,这才是个乖孩子。”

日落时分,戴白手套的男人在眺望窗外,从山巅的城堡里俯瞰全城。男人的头发和眉毛都是淡金色的,眼珠则是冷酷的钢灰色。他的脚边站着一只脖戴钻石项圈、毛皮油光水滑的白猫。屋角有个又窄又高的玻璃柜,里面只放了一样东西——男人的白帽子。那是这片土地上最高的高礼帽——比他四个兄弟的帽子都要高——高出将近一米五。

男人望着绛红色的天空映衬出尖塔的轮廓,想的却不是“多美的日落啊”或者“多美好的夜晚啊”,而是整个世界,以及它是如何靠电磁光(和黑暗魔法)驱动的。他想到了帝国如何在弹指之间兴起和衰落。他想到了权力,他的权力。

接着,他想到了甲鱼汤。

他在一张窄窄的长桌前坐下,桌上铺着硬挺雪白的亚麻布。猫咪跟着他走了过去,先蹭了蹭他的小腿,然后在桌子底下伸了个懒腰,开始撒娇似的咕噜咕噜叫。

男人把汤匙伸进碗里,开始用餐。汤是暗绿色的,热气袅袅升起,弄糊了男人的单片眼镜。他摘下眼镜,递给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近到足以从旁伺候,又远到不会碍手碍脚。毕竟,他只是个仆人。

仆人擦干净单片眼镜,把它递回给主人,然后鞠了一躬。戴白手套的男人喝完汤,抿了一口红酒,捏起白色亚麻餐巾的一角,按了按薄薄的嘴唇。

“还需要别的吗,主人?”仆人问。

“不用了,雷金纳德。这就够了。”

“遵命,主人。现在能让那位女士进来了吗?”

“稍等。”戴白手套的男人说,从乳白色的马甲里掏出一只金怀表,扭了几下旋钮,给表上了弦,然后把它塞了回去。他能听见女人在屋外的动静。她在门厅里踱来踱去,随后在门口停下脚步,响亮地清了清嗓子。

真烦人,男人心想,为什么我要答应见那女人?

“好吧,雷金纳德,如果一定要的话,那就现在吧。你可以让她进来了。”

仆人把头戴滑稽橘色假发的女人领进屋里。女人站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戴白手套的男人开了口,但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

“坐吧。”

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女人走近餐桌,把手杖倚在桌边,坐了下来。

“你说你叫什么来着?毒液小姐?还是……毒牙?毒疮?”

“杜疮,尊敬的阁下,我是杜疮小姐……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接见。小人深知您公务繁忙,而且——”

男人挥挥手,打断了她,“能直接进入正题吗,毒疮小姐?告诉我,女士,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四个兄弟会想帮你——你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院长——还有你那所谓的商业计划?”

“因为,大人,”女人说,拨了拨一缕僵硬的橘色卷发,“它能带给您两样东西,我相信那是您最看重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院长?”男人轻蔑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说知道我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

“请原谅,大人,请恕小人冒失。”女人低头盯着桌面。

“接着说吧,”男人不耐烦地说,“我的时间宝贵。”

女人舔了舔薄薄的嘴唇,说:“金钱和权力,大人。金钱和权力。”

“哈,”男人冷笑了一声,“就像这些东西我拥有得还不够似的。我早上拿它们抹面包,晚上和它们共枕眠。金钱和权力,女士——它们就是我呼吸的空气。”

“噢,可是,大人,”女人说,“我说的那东西可不一样。”她俯身向前,双眼直视男人,压低了声音,“那个东西能改变世界。”

当整个城市酣睡、劳作、进食,跟时间、速度和永不停歇的蒸汽机赛跑的时候,石像鬼一直在守望。它们守望着光明镇的洁白高塔,望着无数生灵背负着难以承受的重担,沿着肮脏不堪的街道艰难跋涉。它们看着抱团族在河边的阴暗角落里寻找温暖。它们守望、等待、感受着地底深处的震动。石像鬼历经风霜雨雪、迷雾与黑暗、光明与绝望,始终在高处守望——早在高帽族出现之前,早在混血种出现之前。它们是古老的生物,背负着这片土地上的悲哀与贪婪。

在光明镇尽享富庶的同时,它的“心脏”在阴影中跳动。那个地方远在闪闪发亮的洁白街道之下。从白昼到黑夜,从黑夜到白昼,它的心脏在工厂和矿坑里跳动,在阴暗镇里跳动。阴暗镇,就是光明镇桀骜不驯、阴暗恐怖的孪生兄弟。

这两座城市跳动的心脏,是一座矗立在山巅的城堡,就在光明镇的入口附近。它看起来像个熠熠生辉的白色蛋糕,有那么多塔楼和尖顶,大门上还镶嵌着宝石。城堡里住着五个人,他们是五兄弟,身穿乳白色西装,头戴雪白的皮草帽。

城堡上方,石像鬼同样在守望。它们望着白孔雀和娇生惯养的白猫在白色高墙环绕的花园里悠然漫步。它们望着五兄弟相聚议事,他们是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至高无上权威的高帽族,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一条命值多少钱,全凭他们一句话。

跟杜疮小姐孤儿院里可怜的石头雕像一样,光明镇上的石像鬼也厌倦了残酷、贪婪和黑暗,开始潸然泪下。

河对岸,在一栋年久失修、藤蔓缠绕的大宅里,一只耳朵的狐狸男孩在梦中听见了它们的哭声。在睡梦中,他把它们的哀伤编成了一首歌。

但在他能开口唱出这首歌之前,前方还有漫漫长路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