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马案(第9/12页)

何骏道:“方先生不觉得你的话前后矛盾么?”

鲁小骅也兴冲冲拍着桌子道:“就是!你刚才还说祝敏赏了那阿瑗几枚古钱,足够他三五年吃穿不愁,怎么转口又说他衣食无着?”

方骥拿起摆在鲁小骅面前的那张照片,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角,递到王驹眼前道:“这就要问王警官了,你凭什么夺走祝敏赏给阿瑗的‘和田马钱’,交给那个英国人?”

众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王驹。

王驹淡灰色的眼珠左右一滚,推开杵在自己面前的照片道:“一个破衣烂衫的乡下娃娃,一个西装笔挺的英国绅士,同时声称是那几枚和田马钱的主人,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相信谁?”

“和田马钱?那是什么?”鲁小骅问道。

方骥又取出一张照片道:“想必王巡长对这几枚钱币并不陌生。”

照片上是几枚呈不规则圆形的无孔铜钱,钱币正中有一圆圈,圈内有一抬腿欲行的骏马,圈外有一周奇形怪状的文字,背面则是散乱无章的汉字:重廿四铢铜钱。

“汉佉二体钱,这种文字是佉卢文。”李修惊道,“这种钱是最早是道格拉斯•福塞斯爵士曾在克里雅附近的一个废弃遗址中发现的,我看过一些报道,那是1876年,就是前清光绪二年的事。后来福塞斯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举办的研讨会上作了一场报告,曾在欧洲引起轰动。后来斯坦因和他的团队在新疆找到不少这样的钱币,英国探险家对它非常痴迷。”

“祝敏倒真大度,竟然把这样的宝贝送给一个小贼。”鲁小骅一撇嘴道。

李修叹道:“祝敏嗜玉成痴,对古钱币倒真不大在行。也怪我当时没有讨来那个小盒多看一眼。”

王驹冷哼一声,喷着酒气道:“听你们的意思,倒像只凭这个姓方的几句话,就把这些古钱当成了那个小贼的东西。我非常确定,那些和田马钱是黑斯廷斯爵士刚刚从益古斋买到的!”

方骥眉头一挑道:“哦?凭什么?”

“凭益古斋汤老板的证词!”王驹道,“而且黑斯廷斯爵士能清楚地说出这些古钱的年代、归属、文字和辨别真伪的方法,那个阿瑗连这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方骥嗤笑道:“他当然不知道,这种和田马钱冷僻得很,连祝敏这样的高段玩家都不甚了解,何况一个乡下孩子?所谓的‘证词’更不足采信,黑斯廷斯是益古斋的常客,汤老板当然会为这个大金主圆谎。”

李修见王驹脸色阵阵发黑,又问道:“听方先生话中的意思,是阿瑗和黑斯廷斯爵士在一家叫益古斋的古玩店前起了冲突,黑斯廷斯坚称是阿瑗偷了他刚刚从益古斋买的和田马钱,而益古斋的汤老板也证实爵士所言不假,那阿瑗当时怎么说?”

王驹冷笑道:“这小子说,他拿着和田马钱到益古斋,本想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结果被坐在店里的一个‘洋鬼子’一把夺了去。这不是满嘴放屁么!如果黑斯廷斯爵士真的看上了他那小玩意,花钱买了就是,黑斯廷斯又不是花不起那个钱!我问他钱的来历,他也说不清楚。”

“他当然不敢说,他是因为被李公子莫名其妙地扣上了小偷的帽子才被祝敏赶走的,这时候怎么敢说这些钱的来历?还有,‘他拿着和田马钱到益古斋’,他把钱装在什么地方?钱袋里,裤袋里,包袱里,还是拿在手里?”方骥问道。

王驹一愣,他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那天他巡视到益古斋附近,拨开围观的人群时,那几枚马钱已经被暴怒的黑斯廷斯握在手里。

“李公子想必认得这只盒子。”方骥将一张照片递给李修,照片上是一只两寸见方的紫竹小盒,色泽凝重,古意盎然。

“这就是祝敏赏给阿瑗的那个小盒子,和田马钱就装在这里面。”李修惊道,“这照片你从哪儿拍的?这后面像是一个砚台,旁边是……笔架?”

“在益古斋汤老板的书桌上。”方骥道,“这只明代的小盒子虽然精致,却还入不得黑斯廷斯的眼,正便宜了那个汤老板。黑斯廷斯吃肉,汤老板喝汤,可怜阿瑗被逼无奈,只好铤而走险虎口夺食,生生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王驹狠狠盯着紫竹小盒的照片,喷着酒气道:“李公子,你确定这就是祝敏赏给那小贼的盒子?”

李修无奈点头:“独一无二,盒盖上有一道浅痕,是祝敏不小心划伤的。”

方骥望着一脸苦涩的王驹,冷笑道:“看来王巡长根本就没注意过这只盒子……”

“够了。”莫书骐有些不耐烦,“方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骥道:“我想说的是,在座诸位自恃聪明的庸才,都是害死阿瑗的凶手。何探长放走的盗画人潜入山英小馆盗走玉马;李公子仅凭几个脚印便断定阿瑗行窃,令其含冤被逐;还有个不明就里的王巡长乱判葫芦案,断了阿瑗最后的生计,逼得他走投无路,只好投书敲诈;肖家祖孙则设下毒计,由未过门的孙媳韩采杀人灭口。肖冕、肖珍祖孙事先谋算好了这场谋杀的一切环节,包括根据鲁警官每日的回家路线和时间与阿瑗约定见面地点,为韩采设计一个合乎情理的路过太平巷的原因,寻找为了几百大洋甘愿使苦肉计刺伤自己的‘同学’李梅和其他五名证人,这一切谋算牵涉的人太多,实在算不得高明,但骗骗初出茅庐的鲁警官已经足够了,令我没想到的是,莫法官这个老江湖竟然未经深究便采信了鲁警官的证词,将韩采无罪释放,说到底,还是你老人家没把阿瑗这条贱命放在眼里吧。也许你不知道,在败诉之后,阿瑗的祖母在真笃村那间四面透风的老屋里自缢身亡,尸体直到三天后才被发现,逼死她的凶手就是你。”

莫书骐大惊,脸孔一阵抽搐,随即便镇静下来道:“她在法庭上语无伦次,口出秽语……”

“她当然语无伦次!”方骥大声道,“第一次上法庭的乡下老妇,你指望她能说出什么锦绣文章?至于口出秽语,那只是伤心过度,一时口不择言罢了。”

莫书骐沉着脸闷坐片刻,抬眼望向方骥:“方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要钱,还是要我们办什么事?”

方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正在转动的录音机,咔嗒一声关上了录音开关:“刚才和诸位的谈话我都已经录了下来,如果我把这盘录音带卖给广播电台或是报社,应该会得到不少报酬吧?”

莫书骐腮帮子一阵发酸,他升迁在即,可经不起这样的波折,舆论这东西,一旦被人引上岔路,就再难改变走向。

鲁小骅手脚冰凉,这是他入职以来办的第一件案子,错则错矣,不为人知便罢,如果这桩错案被小报广播大肆宣扬出去,他鲁小骅就算不被刘总巡捕踢去坐冷板凳,也要被那些惯会幸灾乐祸的同事戳穿脊梁骨。